第240章 笠原慎吾
紹廷的神色不由得一凜:「你說是……你說誰?」
連城轉過頭,嘴角有幾分嘲弄的笑,語氣卻是篤定無疑:「是傅家,不,是傅家的五少爺。」
「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傅璟……是他……」紹廷的語氣有些微的亂,因為連城的一句「傅家五少爺」,他也著意避開了那個名字。
只是這一句話沒有說完,便也停住了。
開口的時候因為心緒激動,話便衝口而出,然而電石火光之間念頭微轉,已經知道這話是多餘了。
讓連城徹底放棄還擊的,不過是從小報上傳開的一句「有名無實」的話。
之前不管傅家放出的議論中,明言或者暗指孟家在傅孟聯姻中有什麼企圖打算,連城都能毫不猶豫的還擊,可是就是這來歷不明類似於流言般的四個字,卻讓連城沉默了下來。
雖然來歷不明,但只要想一想便可以知道,誰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那是傅孟聯姻中最大的隱秘,除了個中人,誰又能知道!
何況連城,本就是對這件事情最在意、最敏感的人,她早已經想到是誰,本也就在情理之中。
連城的情緒倒沒有什麼變化,似乎對紹廷的話並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道:「你去休息吧。時候雖然不晚,但你連日忙碌,也當多休息了。」
紹廷自從看到這滿屋通明的燈火,便知道連城有了異常,此刻不願也不能就這樣走開,但也知道他二人之間,這個話題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緩了片時,紹廷亦語氣輕淡地道:「其實我今天回來,是軍中有些事想跟你說。」
「軍中的事情……跟我說?」連城有些遲疑,有些困惑,但語氣中的態度終究不似先前冷淡,多了幾分關切。
「跟你有關係,想必你也一直記著那個人,也想確認一下他的身份。」紹廷輕輕一笑。
連城衝口而出:「李源?」但隨即便又說道:「那是李源的什麼人?」
紹廷笑道:「李源本不是名字,是他們家族的姓氏,叫做『笠源』的。」紹廷在桌面上寫下了那兩個字。
「果然是日本人的姓氏了。」連城低低地道:「其實除了口音帶著些難以形容的怪異,他們的外貌舉止,倒看不出什麼。」
「以前抓過你的那個一直自稱李源的,是兄長,這次跟著喬公到上海的是弟弟,叫做笠源慎吾,他始終沒有說他兄長的姓名,提起他的兄長,他總是……」紹廷略微頓了一頓:「總是十分暴躁。」
連城察覺了紹廷的停頓,不由得好奇:「怎麼?」
紹廷輕笑:「沒什麼。不過是他被抓了,心中不忿,又被關得的久了,性情有些異樣罷了。否則關於他跟李源的關係,他也不會說了。」
連城追問道:「到底他說了什麼?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紹廷眉目間雖然仍帶著微微的笑意,但眼神卻是坦誠認真:「實在沒有說什麼。不過是他只要提起李源,總是……咬牙切齒地……有一些憤恨之詞。」
連城看了看紹廷的樣子,微一沉吟,便即恍然:「是……對我嗎?」
紹廷雖然遲疑,卻並不隱瞞連城,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
連城嘴角帶著微微冷笑,眼神中卻是困惑:「他現在的處境全是自找,恨我有何益?」
「你也不必太過介懷。」紹廷看到了連城眼中的困惑,柔和了聲音道:「離開上海的船上,若非是你,咱們也無法脫身,他也不會落到這個境地。如今他身陷囹圄,無計可施,除了說一些毫無意義的狠話,還有什麼能為?」
連城輕輕笑了笑,眼中的困惑之色早已經被淡然的笑容沖得蕩然無存,彷彿已經認可了紹廷的解釋,接著只是自然地轉過了話頭:「他還說了些什麼?喬公的身份呢?」
「除了喬公姓三橋之外,沒有別的了。這個人很是強硬,除了在情緒失控的情況下偶然失口說出一點什麼,幾乎是絕口不言。」
連城沉吟了片刻:「我跟喬公坐的船爆炸的情形,他應該也知道。我以為他知道了喬公的死訊之後,又被你囚禁,定然會說出一些東西。如今他什麼都不說,那隻能是因為——」
紹廷點頭:「他的確一直認為,喬公還活著。並且,他始終堅信喬公會來救他。」
連城輕輕閉上眼睛,彷彿被燈光照得有些疲倦。
紹廷看著她這個樣子,眉目間閃過一絲憐惜,輕聲道:「別為了這些事情勞神了,笠原慎吾既然在軍中,我總有辦法讓他開口。喬公雖然已經死了,他的身份來歷總有辦法知道,就算從這個人口中探究不出,總還有其他人,比如還有那些跟親日派的人。你不必過多擔心。」
連城半晌不語,許久方才輕聲開口:「其實我也一直在想,喬公或許並沒有死。」
聲音極輕的一句話,為之鄭重起來的不僅是開口的連城,還有紹廷。
「你說喬公……」紹廷緩緩道:「何出此言?」
連城搖頭:「沒有道理,更沒有什麼證據,只是,始終這樣認為著。」
紹廷道:「這不過是你擔心太多了。連城,你也是經過那場爆炸的,喬公究竟有沒有可能活著,你最清楚,不要拿這樣的事情嚇唬自己,你現在……你現在最要緊的是好生休養,切不可整日胡思亂想,為這樣無謂的事情無端擔心。」
「我親身經歷了那場爆炸……」連城的神情無多變化:「可我不是也活著嗎?何況……」
爆炸,活著……
紹廷的眉宇之間早就因為連城的話聚起了溝壑,在聽到她說出「何況」兩字,似乎之後更有什麼令人心驚的話出口,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連城,不要再想了。是我不好,不該跟你提起那件事。」
連城緩緩地將悠遠迷離的目光轉向紹廷,在他的臉上逗留了許久,方才漸漸變得清晰。是的,那帶著乞求的語氣,還有那句充滿自責的「是我不好」,正是紹廷說的,正是這個向來沉默堅忍,甚至於有幾分冷淡的人說的。
這全然不像他會說的話,全然不像是他的語氣。
連城一時之間竟不適應,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說不說,我又不會忘記。」
「我寧可你早已經忘記了,是我不小心提起,才讓你又想了起來。」紹廷看著連城,語氣溫柔懇切。
連城忙避開了這目光:「我真應該休息了。」
紹廷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點頭:「你休息吧。」
紹廷轉過身去,腳步卻是遲滯。
連城看著紹廷的背影,目光亦是複雜。
明明彼此都還有話要說,卻都不約而同地忍住。都害怕自己哪一句無心的話勾起了對方不願提起的事情。
「紹廷……」
連城忽然開口喊住了紹廷,也恰恰是在同一時間,紹廷不知想到了什麼,剛好轉過身來。
這樣不約而同的巧合,讓兩個人都怔了怔,跟著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樣一笑,倒讓方才有些尷尬生硬的氛圍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連城笑道:「你先說。」
紹廷笑了笑,些許小心地問道:「你剛才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我跟喬公所乘的船爆炸的一瞬間,我是背對著船的,我整個人幾乎都浸在水中,連頭也有一半浸在水中。」
還有,身後有人緊緊地按著她,極力將她掩在水中的同時,也將身後爆炸的熱浪阻攔住。
只是,關於當時那一瞬,已經變得越發恍惚。
連城吸了一口氣,續道:「也就是說我當時,並沒有親眼看見喬公被炸死。」
紹廷點了點頭:「可是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收到關於喬公的任何消息。據你說當時喬公還中了槍傷,又經過爆炸,幾乎已經沒有什麼生還的可能性。你不要擔心太多,就算他還活著,也不能怎麼樣,這一次,我定會親手將他抓住。」
連城微微一笑:「他在暗你在明,要抓住他談何容易。」
「只要他有所行動,必然會露出蹤跡。」紹廷道:「先不要說他,你方才,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就是……」連城微笑道:「如果你想要知道喬公的事情,或許我可以幫你。」
「你——」紹廷詫異:「你有關於喬公的消息?」
「我沒有,可是那個笠原慎吾一定有。」
「你想怎麼辦?」
連城道:「我可以想個辦法,或許能讓他開口。」
紹廷緊張道:「你不能去囚人的地方,更不能去見那種神智失常的人。」語罷,紹廷隨即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態度過於緊張,有些慌亂地解釋:「這個人身手很好,又是要犯,必須關押。可是關押人的地方不乾不淨,你怎麼能去。何況這個人性格暴戾,受到刺激言語舉動都十分過激,你現在……現在身體還沒有康復,不適合去見他。」
連城下意識地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困意不知何時犯了上來,身體的確還沒有康復,奇怪的是何以遲遲難以復原。倦色流露在了臉上,連城輕輕一笑:「我只說我想辦法,並沒有說要親自去見他。今天晚了,等我想好再告訴你吧。」
掩上房門,連城懨懨地躺下,合上惺忪的雙眼,眼看恍恍惚惚將要睡去,卻又用力敲了敲額頭,努力睜開眼睛,茫然道:「我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