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躲不過嗎？

為了增加勝算，亦是為了壯膽，孔絳雯今日的穿戴打扮熏香均是模仿明珠。她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雖然一度對成為他人的替代品十分抵觸，不過為了得到自己心愛的男人，孔絳雯已經在這條博弈之路上越走越遠，反正只要事成，是什麼樣的開端又有何重要的呢？

甜香浮動，孔絳雯不過是個不懂武的弱質女流，很快就渾然忘我地陷入那奇幻虛華的迷障中……

她感覺身體越來越輕，似乎就要飄了起來，而鼻端不時環繞的龍涎香又讓她忍不住親近……

忽然，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讓她一下子醒過來，孔絳雯茫然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渾身濕透狼狽地跌坐在地上，身上無一不疼，竟是被幾個丫鬟反扭在地，正要開口，才發現喉中竟已被堵住。

孔絳雯悚然一驚，抬眼看去，卻是兩個色厲內茬的女官拎著木桶一臉兇悍地站在她面前。她尚來不及思索，其中一個已經轉過了身子。

「陛下，怎麼處置這個女人？」

順著說話人留空的位置，現出一個美得不像話的男子，其靠坐在椅上，彥順躬身抬著木盆侍候他凈臉、凈手。不知是不是因為其有潔癖，宮人們抬著熱水、澡豆、香糕、胰子魚貫而入又魚貫而出，舊的才卸下，新的源源不斷地又送來，可那男子似還不滿足，揉搓得自己皮膚髮紅依舊不停歇。

彥順忍不住提醒。

「陛下……」

姬塵終於把濕帕子丟進盆里。

「命人送到容太妃那裡，交由她處置！」他從座上站起，聲音中難掩厭惡。

「現在六宮無主，這宮裡越發沒有規矩了。太妃娘娘的旨意下來后，去後宮宣讀，若還發生這等事，這便是前車之鑒！」

彥順還沒有領旨，其中一個女官就不滿道。

「陛下方方入宮，這舊妃便試圖爬床，實在膽大妄為！依奴婢看，此人不能留了，正所謂殺雞儆猴，如今娘娘不在，更不能任由魑魅魍魎猖狂！」

聞言，孔絳雯方還渾噩的頭腦總算恢復了清明。她搖搖頭，環顧四周這才意識到原來所有的布置已然東窗事發，而聽方才那女官的言語……

孔絳雯抬頭確認，一眼就認出這二人分明是從前侍候明珠的落梧、落桐。方才語出不善的落梧是把自己當成了百里衡的後宮嬪妃？

這個認識讓孔絳雯深覺侮辱，震驚得她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一半是因為憤怒，更多的原因卻是發現姬塵居然沒有認出她……

那無數多次兵部尚書府屏風后的窺望；身為明珠朋友時在十三王府偶然的撞見；以及這百千光陰中的少女心事……

她自以為與姬塵僅僅差著一個恰到好處的開始，可是父親千辛萬苦給她營造了機會後，她才悲哀地發現他居然不認識她！

多麼諷刺！不過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前所未有的羞恥心席捲了她，轉念一想，孔絳雯也慶幸落梧沒有認出自己，得以在姬塵面前保了一方顏面。早間精心描畫的花鈿已被這突來的一切洗滌得乾乾淨淨，她頂著一頭濕發，昂貴的脂粉胭紅順著不斷低落的水流往下淌，把她的妝容沖刷得慘不忍睹……

可是如若將錯就錯被當做那爬床宮妃——

孔絳雯心下忐忑，牙齒打顫地等待姬塵要讓自己付出的代價，直到聽到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短促地說了一個「殺」字，孔絳雯頭腦轟然，癱軟在地。在宮人要把她從地上架走時，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掙開左右鉗制從地上躍起，往姬塵方向跑去。

可才起身，落桐已經飛起一腳把她踢倒在地，孔絳雯哪是她的對手，掙扎著抬起眼，立時對上對方捉黠的眼神，一瞬明了，這兩個丫鬟哪裡是沒有認出她，明明是故意指鹿為馬為她們的主子出氣！

這一刻，孔絳雯終於感到害怕，不過後悔已經太晚了。

看著那人被太監帶走，姬塵從座上站起。

「剛剛你們二人在下面做什麼小動作？」

落梧落桐一怔，發現姬塵臉色依舊不好，二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也不敢隱瞞。

「其實剛剛那個女人並非是百里衡的後宮舊妃，奴婢看著倒有點像……」

落梧聲音越來越小，忽然有些沒有底，姬塵從前在兵部，兵部尚書孔蘊崎對其多有照顧，在後面的奪位中，也出了大力。主子向來恩怨分明，她們方才的行為不知有沒有觸到他的逆鱗。

「有點像兵部尚書孔大人家的小姐孔絳雯！」落桐沒想到落梧關鍵時候居然慫了，氣怒補充。

「這個女人從前和娘娘交好，現在娘娘下落不明，居然喬裝成她的模樣來招惹聖上，其心可誅！」這種恩將仇報的女人便是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落桐袖下雙拳緊握，越發替明珠打抱不平。

「那個姓段的也是兵部的人，前腳他人才暴斃，後腳尚書大人的女兒就到了這裡，保不定娘娘這次遇險便是他所為！」

這明顯帶著置氣的話卻別說還正中姬塵的心事，他略一沉吟，吩咐彥順。

「給她點教訓，還是讓容太妃派人護送回去。為表朕的歉意，尚書小姐的轎子需從正德門出宮，任何人不準阻止。」

彥順張大嘴巴，正要勸說；落梧落桐卻對視一眼，一臉欣喜立馬磕頭謝恩。

「還是聖上高明。正德門歷來只有國家棟樑、朝廷臣子才能出入。現在孔大人的千金小姐被皇上這般抬舉，又是被容太妃『護送』而歸，過幾日孔大人的日子怕不好受了！」

「是啊，究竟孔小姐是做了什麼事能有此『殊榮』呢？主子這一招『捧殺』可謂高，想來以後孔小姐也要揚名京城了。」

兵部尚書府，孔絳雯自從被容太妃派人從宮中高調送回便病了，一直纏綿病榻。孔蘊崎請了太醫院的名醫們看了個遍，也不見好。

孔蘊崎知道她這是心病。雖然姬塵沒有言明，可是知諫院那干老古董怎能忍受一個沒有功勛的女子不顧祖宗規矩，堂而皇之的從正德門出宮？

有部分人還在猜測是不是孔家小姐要飛上枝頭了，卻被好事之人打聽到孔絳雯爬床不成，差點被當成百里衡舊妃亂棍打死的醜事；也是容太妃身邊的女官認出了她的身份，急急阻止才避免了一場悲劇，聖上感念昔日得孔大人照拂，這才特意下了這個旨意為尚書府千金壓驚。

雖然百里瑕此舉有些意味深長，不過孔絳雯的性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她不得新帝待見的事實也在整個貴族圈傳開了。當下便有人家質疑兵部尚書府家教，直稱庶女果真是庶女，隔了一個正室夫人的肚皮果真上不得檯面；有些本來想為家中公子相看孔絳雯的，也紛紛改變了主意；至於其他的不堪傳言更是五花八門，無法一一贅述。

短短几天，看著溫婉大方的女兒不吃不喝，整個人憔悴了一大圈，孔蘊崎痛在心裡。

不得不說，姬塵此舉真真噁心到了孔蘊崎，偏生新帝現在已經羽翼豐滿，竟讓他拿捏不得。

孔蘊崎暗恨姬塵殺人不見血，把小小的女子逼到絕路，再次從女兒房中出來，他咬著牙招集親信。

「找到明珠和蔣玉衡的行蹤了嗎？」

「似乎在南邊的商船上有人看到形似明珠的女子，屬下已經派人去追了！」

孔蘊崎點頭，臉上閃過陰狠。

「百里瑕已經撤回了找尋明珠的人馬，顯然已經接受她已經死亡的事實，也該我們出手了！」

當時段總兵在追殺明珠和蔣玉衡的途中發現了一具面目全非卻佩戴有明珠飾物的女屍，這具屍體來得實在蹊蹺，顯然是明珠為擺脫逃兵的障眼法。可是段總兵帶著手下把周遭方圓幾十里都搜尋了個遍，還是不得明珠一行人的蹤跡，無奈只得帶著那具調虎離山的屍體回去復命，孔蘊崎聽完其回稟，乾脆將計就計，讓人殺了一隻嬰兒大小的猴子並燒得面目全非，和那具女屍一起偽裝成未生產的孕婦之態交由百里瑕，同時仍舊命人暗中找尋他幾人下落。

「等找到他們，明珠立即殺了，而那個孩子不是個女孩嗎？把她送去花樓，交給老鴇好好調@教。她娘那樣的美人胚子，相信做女兒的一定是棵好苗子。」

看著親信躬身退下，孔蘊崎喃喃。

「今日百里瑕加在雯兒身上的痛苦，我要在他女兒身上千萬倍地討要回來！」

既然無法報復座上的九五之尊，那拿他的女兒出氣也是好的，如若某日百里瑕發現自己的女兒居然流落在煙花柳巷成為花魁，不知能不能明白同樣愛女如命的自己近日遭遇的苦恨和心潸？！

江面一艘普通的客船上，明珠抱著女兒到船艙外曬太陽，指著遠處不斷盤旋飛舞的海鳥給她看，全然不知道自己二人的命運已經被有心人扭曲編排。

「百里瑕已經稱帝，最近也再沒有追殺之人的行跡，也是該到送你回去的時候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清潤聲線，明珠還未回頭，妞妞已經伸出小手手舞足蹈扭頭去看。

蔣玉衡從明珠懷中接過妞妞，曲指颳了刮她的鼻子。

「小丫兒長大以後還會不會記得我？」

聲音中淡淡的落寞讓明珠方生出的欣喜歡快瞬時也暗淡不少，她把女兒撲騰出小手套的小手一一裹好。

「京城還有蔣府，你以後隨時回京城都可以來看我們啊。」

蔣玉衡笑而不語，明珠知道他雖然已經放下了與百里瑕一決生死的打算，但彼此的殺父之仇顯然無法讓二人化干戈為玉帛，便也不再勸他。

「人生還長，蔣玉衡，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的。」

蔣玉衡沒有回答，妞妞不過是幾月的嬰兒，完全不知道母親與蔣玉衡之間的情緒，趁著蔣玉衡不備揪手就要去扯他頭上的玉冠，明珠阻止不及，霎時蔣玉衡一頭黑髮便散了滿肩，

「你這妮子，怎能這樣淘氣！」

明珠板起臉，就勢就要去抱孩子。這孩子越來越小人精，明明歲數不大，卻現在頗會審時度勢，一看母親表情不對，立時就撲在蔣玉衡懷中再也不抬臉。

蔣玉衡笑道。

「罷了，回去之後就只能去扯她父皇的龍冠了。只希望那時候百里瑕不要揍她！」

明珠也調侃了幾句，只有在涉及妞妞的時候，二人說起姬塵不會尷尬。兩人正逗弄著孩子，航行中的船隻忽地停住，明珠還未回過神來，蔣玉衡已經把孩子一把塞到她手中，隨即抽開了手中的長劍。

與此同時，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把兩人團團圍住。

明珠一看這個陣勢不由也緊張起來。自從逃離生產的小荒村，他們這一路上躲了無數多波追殺，為了避險，這次更是混在人群繁雜的客船中，沒想到只短暫平靜了了幾日，他們還是找來了！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畫面！娘娘，你放著皇宮不回，不惜假死和蔣玉衡私奔，既然放著富貴榮華不要，那我們便送你們上路吧，也好去黃泉路上再做一對野鴛鴦。」

方還在船艙外活動的百姓聽到這邊的動靜，立時嚇得四下亂竄，很快便躲在各自的艙中不見人影，就連船上的夥計和水手們一看這些人不好招惹，也識趣地選擇了避讓。

偌大的甲板頃刻便只剩下明珠、蔣玉衡以及這些黑衣人。只一個振翅的功夫，廝殺一觸即發，蔣玉衡寡不敵眾，很快就落於劣勢，還好崇明及時趕到，幫他化解了幾個致命的劍招，然而那些黑衣人很快便兵分兩路，相對蔣玉衡顧及明珠到底力不從心，集中力量便向崇明發動攻擊。他們的招式狠辣陰毒，逼得崇明步步後退，最終被他們亂刀砍殺！

「崇明——」

生死與共的屬下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蔣玉衡胸口俱震，他情緒失控，手中的招式一下露出了幾個破綻，在對方蓄力猛攻中勉力強撐，可雙方實力懸殊太大，不多一會已被那群人逼上了船沿，半個身子已經懸空；明珠抱著孩子不斷後退，卻忘了腹背受敵，懷中的孩子最終被黑衣人一把奪去。

「妞妞——」

明珠絕望回頭，卻不料身後已有一把長刀當頭向她揮來。銀光璀璨，恰如蔚藍大海上的凌凌波光。

這次真的……躲不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