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祭
「為什麼那隻如妖似魔而又嗜血的猴子都沒有殺自己,他一向敬仰尊敬的上神,竟然要把自己喂狗?」
——小道童
子時。
金山寺。
秋。
作為千百年來一向香火旺盛的寺院,寺內對有僧人們的作息時間有著極為嚴格的規定。子時的金山寺本該是僧人們入睡的時間,此時,卻是一片人聲鼎沸,火光衝天。
若仔細聽,便可知鼎沸的不是人聲,而是僧人們痛苦的哭叫,和撕心裂肺的呼號。
一個身著鎧甲的神將冷冷地注視著火光里有來回奔逃的人影,威嚴的臉上不見半分哀憫。或有僧人奔向門口,欲破門而出,被神將橫劈一刀斬為兩半,甩回火焰之中。
這是一場祭天的火,必須燒燼所有的活物。
「西天的時代,就要結束了。」神將的臉上露出猙獰笑意。
僧寮里,八歲的一心還在呼呼大睡。他還做不到師父要求的吉祥卧,所以由著性子睡得四仰八叉。
「一心,一心!」
師父法明的聲音突然響在耳畔,一心還以為是做夢。離寅時的早課還早得很,師父不會這麼早叫自己的。
「一心!」
法明一把揪將一心從被窩裡揪出來,突然感受到的寒冷讓一心睜開了眼睛。
「師父?」一心揉了揉眼睛,「到寅時了?」
「快,快走!」法明說著,抱起一心就往暗門跑。
僧寮的暗門直通向金山寺外,一心從來沒有見過一把年紀的法明跑得這麼快過,還不到半盞茶的工夫,法明已經奔入了金山寺外的一片叢林之中。
「咦,師父寺里怎麼著火了?」一心指著遠處的寺院問。
「沒有著火,那是你師兄們在做法事。」法明氣喘吁吁地說著,身體突然一震,臉上血色頓失。
「師父,你怎麼了?」一心奇怪地問。
「沒有,沒事。」法明說話的時候,嘴裡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色長須。
「師父,你流血了!」一心驚叫著,伸出小手要替法明擦嘴。
法明捉住一心的小手:「那不是血,是石榴汁,你想不想喝?」
「想!」一心眼睛亮亮地道。
「藏在這裡,直到我來找你,贏了給你喝石榴汁,動一步,就算你輸。」法明讓一心坐在一株空心大樹里,然後捂著胸口一步步後退著離開。
奇怪,師父怎麼倒著走?
一心歪著頭,奇怪地想。
咦,師父怎麼用這麼怪的姿勢跑了,還跑得像兔子似的那麼快?師父背上插著的是什麼,怎麼像刺蝟似的?
「原來師父也很調皮嘛。」一心笑了。
「咳!」
法明跑到小溪邊就再也跑不動了,他「撲通」一聲倒在溪邊,劇烈地喘息。
箭已經刺穿了胸口,血浸透了他的袈裟,他再沒有力氣跑了。
「身為金山寺的方丈,竟然棄寺而逃,法明,你的本事可不小。」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不用回頭,法明也知道,神將追過來了。
法明掙扎著,想努力站起來,卻被神將一腳踩住背部。
「說,唐玄奘在哪?」
「阿彌陀佛,施主在說什麼,老納不懂。」
「少給我打啞謎!」神將的腳用力,法明的背部發出「咯吱」聲響,那是骨骼斷裂的聲音。
法明「噗」地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五百年前,唐玄奘為了救他那四個不爭氣的徒弟自願灰飛湮滅,孫悟空他們四個蠢貨把心獻給西天如來佛祖,只為了護住唐玄奘的一縷精魂……如今五百年己過,唐玄奘到了該轉世的時候,金山寺是他五百年前的皈依之地,他沒道理不在這兒。」神將說著,將他手裡沾滿血的長刀橫在法明的頸前,「說,他在哪兒?」
「嘿……」法明咧開滿是鮮血的嘴,笑出了聲,「你張口五百年,閉口五百年,孰不知世間人的壽命最多不過百年。五百年前的事情,老納怎麼會知道?況且,五百零一年和一萬年都是五百年後,施主你這麼著急一把火燒了金山寺,難道就不怕到時候等不來你要找的人嗎?」
神將怔住了。
旋即,他惱羞成怒地大吼出聲,罵了一聲「老禿驢」,長刀一劃,「噗」地一聲,法明的頭便軲轆著滾到了溪水裡。
血,染紅了清澈的小溪。
法明的臉正對著西方,那張鮮血淋淋的臉上竟帶著笑意,釋然無比。
天,快亮了。
「蠢材!你們這些蠢材!」
香霧繚繞的靈霄寶殿之上,玉皇大帝一腳踢翻了面前雕刻著吉祥雲紋的青石桌案。桌案飛向大殿之上站著的托塔天王,重重地砸在他的腳下,轟然碎裂,將雕刻著仙鶴圖騰的玉石地面砸出一個深深的大坑。
在場的神仙無不嚇出一身冷汗,紛紛跪倒在地,口中大呼「萬歲」。
「早就告訴過你,此事事關東天的未來,要你謹慎行事,找到唐玄奘再斬草除根。現在唐玄奘呢,你告訴朕唐玄奘在哪?!」玉皇大帝指著托塔李天王破口大罵。
托塔李天王匍匐趴在地上,屁股厥得老高。
為了萬無一失,托塔李天王再三思量才派出自己最得力的幹將比邪下凡,前往金山寺探一探虛實。誰想到那貨已經被五百年的安逸喂成了豬,腦子都不轉一下就把金山寺的所有和尚都滅了口。如今金山寺已是一片廢墟,不論唐玄奘是否已經轉世,都不可能會回到那裡了。
原是想守株待兔,誰成想兔跑了,株也被一把火燒個凈光!
李天王越想越氣,轉頭瞪向跪在身邊的比邪。
察覺到主將的目光,比邪恨不能把腦袋塞進肚子里,連大氣也不敢出。
「你們都啞巴了還是怎的?都說說該怎麼辦,怎麼辦!」玉皇大帝運足真氣,嗓音放大了數十倍之多,震得整個靈霄寶殿轟鳴搖晃,疾風驟起,如巨龍盤旋呼嘯。眾神急忙捂住耳朵,卻忘了他們的袍子早就被狂風掀起來,露出朝服下一個個圓滾的肚皮。
五百年前的神、人之戰大獲全勝,東天扳倒了五個最為棘手的敵人,力挫西天勢利,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月滿則虧,沒有了對手與威脅,五百年來東天的神仙們不僅被安逸的日子喂圓了身子,也喂鈍了腦子。
面對著玉皇大帝的怒吼,眾神面面相覷,卻想不出任何一個應對的法子。
「玉帝想要找到唐玄奘的轉世,辦法自然有。」
慢慢悠悠的語速,帶著恭敬至極的語氣,太上老君手持拂塵,恭敬地向玉皇大帝深深施了一禮。
玉皇大帝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哦?有什麼辦法,愛卿快說。」
「玉帝,我們雖然找不到唐玄奘,但有人可以找到。」太上老君笑呵呵地道。
「誰?」
「那四隻魔。」太上老君捋著鬍子,得意地眯起了眼睛,「這次,我們正可以如五百年前一樣,來個瓫中捉鱉。」
「好!好!這個計策乃是上上之策!妙,妙!」玉皇大帝哈哈大笑、
跪倒在地上的眾臣見狀先是一怔,緊接著便暴發出同樣的大笑。
剛才還緊張壓抑的靈霄寶殿頓時充滿歡聲笑語,彷彿已經看到了唐玄奘化為灰燼的一幕,——恰如五百年前。
散朝了,太上老君跟從前一樣,慢慢悠悠地走在群臣的後面。他的這副不緊不慢而又氣定神閑的樣子,曾被玉皇大帝嘲笑為「老態龍鍾」。
然而太上老君卻從來不以為意,走得慢,可以看更多的風景,可以找到更多的樂子,還可以多聽聽八卦,他一向如此回應玉皇大帝的嘲笑。
「上神。」
自太上老君走過御花園,走過蜿蜒的小溪和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坪,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他才來到自己的「率兜宮」門口。正欲走進,一株垂柳樹後面響起了呼喚之聲。他轉過頭,瞧見比邪正站在一株柳樹的後面,戰戰兢兢地喚著自己。
太上老君舉步走向了比邪,臉上和藹可親的神色就像隔壁給小孩子分發糖果的老者。
「上、上仙,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我在凡間的妻兒……」上邪說著,乞求般看著太上老君。
「做得很好。」太上老君微笑點頭,親切地拍了拍上邪的肩膀,「你的妻兒已經安全回家了,放心,放心。」
聞得此言,上邪心頭一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多謝上神,多謝上神!」
「哪裡哪裡,」太上老君笑得慈祥,「不過,你在人間娶妻生子的事情,可要小心別讓玉帝知道……畢竟,這是違反天條的事情。」
「未將謹尊上神之命!」上邪唯唯諾諾地應著,重重地叩了一首,在太上老君的攙扶下站起身,腳步匆忙地下凡去找他的妻兒去了。
望著上邪遠去的背影,太上老君臉上和藹慈祥的笑意頃刻間蕩然無存。他捻著鬍子,目光陰鷙地冷笑:「好好看看你的妻兒,這將是你們有生之年的最後一面。」
「師父。」
童子清風走到太上老君的近前,這位唇紅齒白而又模樣俊秀的仙童恭敬地向施了一禮:「今兒柴房又鬧起來了,動靜一次比一次大。」
「哦?」太上老君挑了挑眉,眼中的陰鷙更甚了幾分,他舉步跟隨清風來到柴房。當栓著巨大銅鎖的柴房門被打開,一個渾身是血的小道童便撲了上來。
「上神!」小道童緊緊地攥著太上老君那雪白的袍子,大哭:「放了我吧,我保證守住秘密,不會對任何人說那隻猴子的事。只救上神發發慈悲留小的一條命在,求上神開恩!」
小道童的眼淚跟身上的血混合在一起,讓他的圓臉上一片混沌。
太上老君垂下眼帘,卻不是在看小道童,而是瞧著自己印上鮮血手印的袍子。
「你在說什麼猴子?」高高在上的神祇許久才陰惻地出聲。
小道童怔了怔,急忙抬頭,慌亂地解釋:「不是猴子,沒有猴子,是小的記錯了……」
小道童慌亂的目光,碰觸到了上神冰冷的目光。那目光所傳遞的信息讓小道童瞬間墜入冰窖。
「不……上……」小道童驚惶失措地張口,還來不及說什麼,太上老君的拂塵突然一揮。一股強勁之力平地而起,小道童整個人被掀飛,直直撞上牆面。
轟!
那面牆瞬間龜裂出數道裂隙,小道童緊接著「撲通」一聲掉落在地。
好痛……小道童只覺五臟六腑都碎裂,甚至連手腳的筋骨都斷了,他張口便吐出大口鮮血。
「清風。」太上老君用鼻子哼了一聲,清風立刻上前應了聲「師父」。
「把黃天牽過來。」太上老君說著,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是。」清風朝著太上老君的背影恭敬地施了一禮。
「上……神……」小道童趴在地上,顫抖著抬起滿是鮮血的頭。
清風回頭淡淡地掃了小道童一眼,那眼神有如在看一隻卑微低賤的蟲蟊。
「吼……」
渾身澄黃的神犬黃天從門外緩步走了進來,它血紅的眼睛貪婪地看著小道童,口水直淌。
「不……不要……」小道童艱難地說著,他想要趴著逃走,卻怎奈全身的骨頭盡碎,絲毫動彈不得。
「吼!」
黃天飛躍而起,撲上去雙爪壓住小道童直接咬向他的喉嚨。
「嗤!」
鮮血飛濺,灌入黃天的嘴裡,滾燙的血讓它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為……什麼……」小道童圓瞪著眼睛,至此都不明白,為什麼那隻如妖似魔而又嗜血的猴子都沒有殺自己,他一向敬仰尊敬的上神,竟然要把自己喂狗。
「為什麼……」
回應他的,只有黃天啃噬他的血肉發出的咯吱聲響。
時隔一年,素衣再寫《西遊》,給喜歡《暗西遊》的寶貝們一個交待,還自己一個圓滿。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