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非我

「讓我……死……你知道的，如果被那些天兵……我一定要趕在百花羞死之前，讓她見到，見到奎木狼……求你！」

一心的手，攥緊了九環錫杖。

「錚！」

所有的天兵，都亮出了弓箭，他們的弓箭，對準了地面上的眾人。

魔也好，人也罷，對於他們而言，此時此刻都不過是主將命令之下的任務。將任務執行之後，他們才得以複合。

沒有喊打喊殺，也沒有舉旗吶喊，只有沉默地執行，這樣的士兵，才是最是可怕。

他們玄黑箭尖形成的凌厲之氣，像寒風一般襲向地面上的眾人。所有的寶象國國民，都驚恐地望著他們，步步後退。

這場神的審判，即將開始，它只能以死亡作為結局。

「哼。」沙悟淨髮出冷哼，他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站起身，面向那些天兵。

而豬八戒，亦手持九齒釘耙支撐著自己，站起身來。

「敖烈，你行嗎？」豬八戒問。

「死不了。」敖烈哈哈大笑著，艱難地從地上爬起。

就算一次次倒下，就算一次次被打敗，被打倒，被掩埋，甚至跌至地獄最深處。他們，也一定可以爬起來，拼盡一切，戰到最後。

這西遊的路還有多長，他們就可以走多久，又怎麼會在這裡倒下？

「保護。」沙悟凈說了兩個字。

豬八戒遲疑了一下，然後堅定地道：「放心，師父一定會沒事。」

沙悟凈點了下頭，縱身沖向天兵。

「我們來了！」敖烈說著，亦提起銀槍，殺入天兵之中。

豬八戒轉過頭，充滿了擔憂地深深望了一心一眼。

師父，慈悲而又單純的師父啊……殺戮即將開始，你該如何……是好？

「羞兒，羞兒！」

寶象國國王緊緊地抱著百花羞，痛哭不己。

「孩子，你好傻啊！父王已經老了，死不足惜啊！你怎麼能……你怎麼能……」

「父……父王……」百花羞艱難地張口，黑色的血液從她的口中湧出，流過的地方，都像是被火焰燒灼而過一般，灼熱疼痛得讓百花羞幾乎暈厥。然而，她卻緊緊地握著寶象國國王的手，艱難地道，「父王，孩兒不孝，孩兒原應在您身邊盡孝的……可惜……可惜孩兒……」

她想說，可惜孩兒沒有這個福氣，可以活到在您膝下承歡的年紀，更沒有那個……可以壽終正寢的福德。

她註定是一個生生世世欠下父母情債的、落跑的孩子，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給予她全部的希望與愛，卻最終只能還給他們以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慟。

何等不幸！

她終於明白，原來上天給她最大的懲罰不是橫死之苦，而是不能回報的內疚與痛苦。

可這一世，她終於能夠做些什麼了，為她的父王，為她的父親。

「好好活下去吧，父王……」百花羞那美麗的唇微微地揚起，綻出像花一樣的笑容。她眼中溫柔的光芒，也在慢慢地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紅。她的容貌，也在發生著變化，她變得越來越像混沌之前變成的樣子。

而那個樣子，也正是百花羞在自殉之後成魔的樣子。

「不，不！我的羞兒，我的女兒啊！」

寶象國國王號啕大哭，早已經沒有國王該有的氣度，他的悲慟給原本就已然滿是恐懼的氣氛里增加了一絲絕望。

「殺了我！」混沌發出了凄厲的咆哮，她拼盡全部的力氣捉住一心的九環錫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快！」

一心攥住九環錫杖的手緊了又緊。

此生犯下殺戒，而世世都將墮入殺人的因果，何時方休？

和尚，不能殺生，不能！

可如此，便該眼睜睜地看著天神屠殺眾生嗎？

救眾生而誅眾神，是殺業，眼睜睜看著眾神誅眾生，也是殺業。

前進與後退，到底應該如何？

如何？

那清澈如泓的眼，似被點燃的火，越來越亮，越來越熱，一心緊緊咬住牙齒的口中，緩緩滲出了鮮血。

「嗖！」

天空中，萬箭齊發。

「啊！」

「不！」

「媽媽！」

人群中，響起凄厲的哀呼。

眾神已經出手，眾生卻又如何能逃？他們只能像待宰的羔羊，緊緊抱在一處，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啊！」一心突然發出痛苦的吶喊，他緊緊地閉上眼睛，手中的九環錫杖高高舉起。

「錚！」九環相撞，清脆的聲響響徹蒼穹。

「呼！」

無數亡靈的靈魄伴著鮮血呼嘯而出，洶湧得如同疾竄出底頂的噴泉。

眨眼之間，這籠罩著死亡氣息的廢墟之地變成了一片生機勃勃的樂園。無數生靈歡喜地跳躍著、奔跑著、舞動著，它們先是歡快地跑著、跳著，最後化為一個個柔軟的光團，慢慢地向上升起。

神秘而綿長的梵音再次響起，飛揚著無數旗旌的幽冥之船緩緩地自天際行來，那是來迎接靈魄們進入下一場輪迴的渡船，預示著新生之希望的渡船。

「你……」一心錯愕地看著遍身赤色血液的混沌，目光里滿是難以置信。

最後的最後，還是她捉住了一心的九環錫杖，用它對準了自己的心臟，以僅剩下的、全部的力量將它用力地刺了進去。

「我知道的……你下不了手……」混沌那醜陋而又難看的大嘴，再一次咧開了，她斷斷續續地、艱難而又難過地說道，「給予了我那樣力量的你……因為害怕我孤獨而將我化為靈魄容器的、慈悲的你……怎麼能下得了手呢……這樣，多好……」

「你……」一心的唇，微微地顫抖著，星星點點的淚芒出現在他的眼中，而混沌，則笑著望住他，道，「下一世……下一世，希望我可以變得漂亮點……至少……至少有可以觸碰你的手……」

讓我可以觸碰你，用億萬年前你曾給我的那種溫柔。

讓我可以安慰你，用億萬年前你曾給我的那種溫暖。

這樣的約定，你也可以遵守的，是不是？

是……不……是呢……

混沌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