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乾屍
「不是說,如果不走運的話,我們都會死嗎?」萃嵐問,「可為什麼讓我們回去,還告訴我們什麼都不要看不要聽地等到天亮?難道我們不一起去嗎?」
「所謂的不走運,是在我們失敗的前提下。」敖烈轉過身,朝著萃嵐璨然一笑,「可我們,是不會敗的。」
說罷,他便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像熒熒散發著清輝的明月,像深海明亮耀眼的珍珠,有著那麼讓人無法忽略的美貌,卻也有著那麼讓人溫暖的力量。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心從敖烈寬厚的肩膀後面探出頭來,朝著萃嵐招了招手。火紅的袈裟,在暗夜之中,竟是那樣的燦爛奪目。
他和他們……都有著無與倫比的光芒,為何會如此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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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初春時節,卻也暖不了夜的清寒,尤其在這荒山之中,冷風蕭瑟,兀地生寒。
月光從粗壯的樹枝中投下斑駁的暗影,被風吹得瑟瑟而動,有如張牙舞爪的怪獸,拉扯著少女的腳步。
冉冉就在這寒冷的夜風和荒涼的山中中徐徐前行,她凌亂的長發隨風而舞,單薄的衣衫飛揚著,瘦小纖細的身姿讓人心生不忍。
「敖烈,你說,她要去哪兒呢?」一心捉著敖烈的衣襟,輕聲地問。
「噓。」敖烈將手指豎在一心的小嘴兒前,輕聲道,「別吵醒了睡著的人。」
睡著的人?
一心怔了怔,難道冉冉她睡著了嗎?
可睡著的人,會走得這麼穩嗎?而且看她的樣子,好像她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先前聽村長大叔說,冉冉一直被藏在家裡,她應該不會對山路如此熟悉才對。
真是好奇怪呀。
一心抬起頭,看到孫悟空端坐在他的筋斗雲上,不遠不近地跟著冉冉。在這麼詭異的環境下,孫悟空的心情竟是好得不能再好。他叼著草桿,雙臂在腦後環抱,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怪,真是怪。」
這回的聲音,是從一心的肩膀上傳來的,說話的人正是敖榮。明明是一枚扣子,他卻嘶嘶地吐著蛇信,一雙碧綠的眼睛眨了又眨,轉了又轉。
「我怎麼覺得孫悟空一點都不緊張?難道這裡面有什麼秘密不成?你們不會是又在算計什麼吧?本太子……哇!」敖榮一連串的見解還沒有發表完,就發出一聲慘叫,原來是敖烈施出法術,把他的嘴巴凍住了。
「都告訴你了要小聲,把睡著的人吵醒,是一種罪過。」敖烈眯著他那雙幽藍的眼睛,微笑著說道。
到底是誰在睡著?
到底為什麼,那麼害怕將他吵醒?
一心疑惑了。
「到了。」敖烈輕聲地說著,臉上的笑意,愈加濃了幾分。
一心順著敖烈的視線向前看,看見前方的樹木掩映之下,竟然矗立著一座破舊的道觀。雖是在濃濃的夜色里,道觀的破敗與頹然也仍清晰可見。
冉冉就順著一條滿是野草與碎石子的小路,走進了那個破舊的道觀。
孫悟空從雲頭上跳下來,笑嘻嘻地道:「走了,進去看看。」
敖烈點頭,抱著一心與孫悟空一齊走入道觀。
道觀的院子跟方才在外面所見到的一樣,都是那樣破敗不堪。守門的石獅已然掉了腦袋,斷裂處因風雨的侵蝕而顯露出腐朽的深褐,血漬一般刺目。院子里的諸多石像與香爐盡悉破損,掛著厚厚的蛛網,遠遠便可見醜陋的蜘蛛匆匆隱匿行蹤的身影一閃而過。
冉冉目不斜視地穿過前院,走入了靈宮殿。
孫悟空與敖烈對視一眼,相繼走入靈宮殿。
當孫悟空的腳踏入靈宮殿的剎那,他臉上所有的玩世不恭全都蕩然無存,一雙火眼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竟是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悟空,你怎麼了?」剛才還滿面笑容的孫悟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安靜了?一心被敖烈抱著走進來,好奇地瞧向殿下。
這一瞧之下,一心頓覺毛骨悚然,他「哇呀」大叫出聲,雙手緊緊地抱住敖烈的脖子,險些連自己手上的九環錫杖都掉下去。
「唔哇!」饒是敖榮這種自詡見過大世面的蛇,也被嚇了一大跳,只可嘆他的嘴巴被敖烈封著,沒辦法咒罵出聲。可這種陣仗,他敖榮真是自打一千年前打娘胎里出來就沒見過!
「真是……好生的邪惡啊……」敖烈臉上的笑容也盡悉不見。他怔怔地看著靈宮殿,俊之上寫滿錯愕。
原本漆黑一片的大殿,被兩盞銅燈照亮。這兩盞銅燈有半人多高,被雕塑成人形。仔細觀瞧,會發現它們乃是被雕成了跪坐在地的少女形態。「少女」的雙手向上,手心擎著一捧燈油,這燈油竟是無煙無味,火焰更是明亮純凈,令人稱奇。
正是這純凈的光亮,將眼前這令人驚恐的一幕照得通明。
破舊腐朽的大殿橫樑上,有一個又一個粗重的麻繩,這些麻繩都栓成了「鎖脖扣」。所謂的「鎖脖扣」,顧名思義,乃是用來上吊的。活人踩著椅子將頭探進「鎖脖扣」里,腳下將椅子這麼一踢,整個人懸空,「鎖脖扣」自然也就將人勒死了。
眼下,大殿上的這些「鎖脖扣」鎖住的乃是一個又一個少女的屍體,她們無一例外都沒有超過十四歲。花樣的年華,稚嫩的臉龐,卻已然在這裡風乾成屍,一具又一具,隨著吹進殿內的寒風瑟瑟搖晃。
「大姐?!」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卻是萃嵐突然從殿外跑進,發瘋一般撲向了臨近門口的一具黃衣少女的屍體。
「大姐!」萃嵐搖晃著那名黃衣少女的屍體,臉上是難以抑制的震驚與恐懼。
黃衣少女的皮膚已經風乾,緊緊地貼在骨骼上,形如骷髏,她的頭髮已經枯黃,但手腕上戴著的一隻玉鐲卻是萃嵐認得的。萃嵐再次將少女搖了一搖,不經意抬頭,卻瞧見黃衣少女身邊吊著的一名紫衣少女。
「二姐!」萃嵐悲呼著奔過去,抱住紫衣少女的腿,失聲痛哭。
「二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快醒醒啊二姐,我們回家啊!」萃嵐拼了命地搖晃紫衣少女。跟黃衣少女比起來,紫衣少女的皮膚還未曾見風乾,但卻已然遍布褶皺,像是失去了水分的桔子。
曾經活潑可愛的二姐竟然變成這個樣子,萃嵐怎能接受?
跟年長自己近十歲,而又全無親近記憶的大姐比起來,二姐跟萃嵐更為親近。二姐只比萃嵐大兩歲,兩個人可以算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深。曾經他只以為二姐是因高老莊百年來的詛咒而死,卻哪裡知道她竟是這般被吊在這裡!
萃嵐寧願看到二姐是一具屍體,也不願看到這樣的她。
「大姐!二姐,你們不是死了嗎?為什麼會在這?為什麼?為什麼啊!」萃嵐用力地拉扯著紫衣少女,想要將她的屍體放下來。然而,那「鎖脖扣」系得是如此之牢,又怎是他能動撼得了?
任憑他如何搖、拉、扯、晃,紫衣少女依舊吊在那裡,木偶一般搖晃著,卻遲遲沒有掉落下來。
他的悲傷,讓一心不忍再看,他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就在這低頭抬頭之間,一心突然瞧到了紫衣少女手腕上的詭異之處。
「她的手。」一心指弟紫衣少女道,「她的手上怎麼會有血?」
血?
萃嵐一驚,急忙看向紫衣少女的手腕,但見她已然乾枯的手腕之上有著一道深深的傷痕。像是某種利器割破了手腕般,傷口處結著深褐色的血痂,想來是鮮血乾涸所至。
孫悟空的眉頭一皺,他立刻躍至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女屍體前,扯住少女的袖子,但見這白衣少女的雙手手腕上都有著同樣的傷口。再看其他,在這靈宮殿之上所有的少女全都如此。
「這麼說……他們是被人蓄意割傷,流盡鮮血而亡的?」敖烈喃喃地說著,舉目望著這些密密麻麻吊在半空之中的少女。
她們有的已然完全化為了骷髏,破舊而又襤褸的衣裳掛在骨架上,隨風而舞;有的,已然呈現出深褐之色,皮膚正在被風霜蠶食,露出森森白骨……她們就在那裡搖著、飄著、盪著,低垂著她們已經失去了生氣的臉。
一心難過地看著這些少女們,眼淚,一滴一滴滴落,灑在他火紅的錦斕異寶袈裟之上。
「噓,師父,別哭。」敖烈用他修長的手,替一心輕輕地拭去了眼淚,溫和地嘆息,「把眼淚灑在胸口,會墜入眾生迷亂的輪迴,只怕走不出這紅塵了。」
一心用力地點了點頭,用他胖胖的小手胡亂抹了一把臉蛋,可眼淚,仍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們,太可憐了……」一心滿是心疼地說。
五百年了,從五百年前到現在,一具又一具少女的屍體,都悲傷而孤獨地掛在那兒,聲聲悲泣著遠離親人被害身亡的冤屈,讓這吹進殿內的寒風,都跟著嗚咽。
「當!」
突然,某樣東西倒地的聲音響起,讓所有人都是一驚。眾人朝著那聲音來源之地望去,卻見冉冉已然踩著一個銅製的小梯子爬上高處,將自己的頭套進「鎖脖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