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六年，那些畫。
「阿彌陀佛，諸位見笑了，我這徒弟法號子墨，十六年沒出過寺，有些怕生！」智普方丈笑呵呵的說，同時招手讓他過來。
「哪裡哪裡，都是我們眼拙，未認出這位小友就是方丈大師的弟子！」崑崙派掌門凌真子第一時間開口。
全真教的張志敬也同樣自嘲一笑：「方丈大師，你這百年來就收了一個徒弟，可比我師父運氣好，僅僅教出我這樣的弟子……」
眾位掌門說話的態度很客氣，畢竟他們哪怕是掌教，此時也不過五六十歲，和智普方丈差了不是一個輩分，就是差了兩個輩分，更何況這還是一位先天境的少林大師，那語氣更得小心一些。
「師父，我坐這裡……不太合適吧，我就是來給您送畫的……」趙子墨有些小猶豫，雖然自己的境界很高，按照江湖上來說，也是達者為先。
但為人處世不能完全以境界說話，那樣不僅別人彆扭，自己也不舒服，看到一群老頭子跟自己喊前輩，舒服嗎，肯定不舒服啊。
畢竟他現在的心思很正常，又不是什麼心理變態，也沒有居高臨下，我境界高就最牛逼的感覺……
「合適，怎麼不合適？」崑崙派凌真子又第一個開口，畢竟這麼多大門派，就屬崑崙最弱。
而這個子墨小和尚，才十六歲，此時給他一個好印象，以後門下弟子行走江湖碰到了意外，萬一旁邊有少林弟子，也能行個方便啊。
「當然合適嘍，子墨師弟可比我們這群老傢伙厲害多了！」張志敬搖頭苦笑，尤其他剛回頭看了看。
自己帶過來的那些徒弟，一個個都二十好幾，卻還未達後天巔峰，距離先天境界更不知道遠到哪去，幾乎毫無希望，簡直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你們幾個老頭子眼睛都要發光了，看把給小師弟給嚇得，方丈大師都說了，子墨師弟十六年來從未出過少林寺。
來來來，到師姐這裡來！」峨眉副掌教青瀟師太保養有方，看似年芳二十的姑娘，又像三十多歲的少婦，背著佛塵與長劍，別有一番風味。
而他面對子墨小和尚，也不想往日那樣冷冰冰，一轉好態的跟小和尚打起招呼。
「不了，不了，我就坐在我師父旁邊吧！」趙子墨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裡是不是出現問題了，裝了十六年的孩子，此時說話的語氣竟然都變成這樣了……
「嘭」『嘭』
隨著兩個百十來斤的木頭箱子落地，小和尚臉不紅氣不喘的坐在那裡，此時倒沒什麼怯場了，畢竟不就是吃口飯喝點酒……喝點茶嗎，沒啥大不了的。
但眾人掃了眼箱子，又看了看氣息流轉絲毫不漏的小和尚，嘴角又是一抽，十六歲的先天境就夠可以的了，體魄竟然還如此之強，完全沒天理啊。
「方丈大師，聽聞這箱子裡面，是子墨師弟送您的禮物，您也別偷偷回去自己欣賞，讓我們也都見識見識……」全真教的張志敬，此時很好奇這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不僅僅是他，其他掌教，還有在坐的各位都有些好奇。
箱子里總不能是黃白之物吧，可是除了黃白之物，這箱子怎麼又能那麼沉呢？
當然後面的江湖人，更好奇這小和尚到底怎麼回事，能讓這群掌教口稱師弟。
雖然他們知道小和尚是方丈的徒弟，但他的徒弟又如何，為什麼會讓這群掌教說話太過小心。
畢竟他們根本聽不到關於先天境的事情。
「你全真掌教都說了，那你也別藏著掖著，正好給為師觀摩一番！」
「那好……小僧就在這裡獻醜了，當年師父與小僧說，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記不得少林寺的模樣了。
於是我便畫了一些畫，作為師父壽辰的禮物。
不過這畫有些大，我需要找幾個師兄弟幫幫忙！」小和尚一邊緩緩道，一邊要打開箱子。
「畫？這麼沉？」一些人聽到這個詞，突然有些好奇起來，而他們更不了解一個和尚能畫出什麼好東西來。
坐在一旁的覺明，此時也一直關注這裡，聽到小師叔要展開畫卷，自然不想讓其他弟子插手，萬一沒輕沒重，撕壞了畫卷，那可罪過了，他直接找了一些覺字輩的師兄弟，一起走過去。
於是在眾多江湖人的觀看下……
小和尚將兩個箱子輕輕打開，露出一卷卷被包裹起來的畫紙，保存的十分完好。
而隨著他指揮幾位師侄展開一幅，又一幅的畫卷……
幾位在座的掌教愣住了……
這數百名江湖人愣住了……
那些少林弟子同樣愣住了，不過他們臉色更多的是驚喜……
好多少林子弟忍不住開始說：「你們看，那……那不是就少林寺的山門嗎？」
「對對對，門口的那顆老柳樹畫的唯妙唯俏，好一副山水畫啊……雖然不算名家手筆，但這幅畫很好，很不錯，氣勢磅礴啊。」一位江湖老者突然說道，他曾多次來過拜見少林。
可惜山門都未曾進過，但門口的那顆大柳樹，他記憶猶新。
「又展開一幅……這是蓮花池和長廊，走入山門以後便是這條長廊，那水裡的魚兒畫的都活靈活現呢……」
「這是大雄寶殿，這是我們少林的大雄寶殿，沒想到小師叔不僅畫的好，還記得牆上的一些痕迹，這麼細微的地方都能畫下來……」
當一幅又一幅的畫卷展開，當少林寺所有大型建築物展示完畢……
更有一些小型畫卷，依次出現在眾人眼前。
比如，在炎炎烈日的時候，一些辛苦守衛少林的武僧……
如百名少林弟子同時練武，四周滾滾煙塵，頗有一種降龍伏虎的氣勢。
又或者一些年幼的少林弟子在玩鬧……
當這一幕幕被記錄下來，當這些片段，於眾多少林弟子腦海中劃過，他們才知道……
小師叔才不是以作畫的名義偷懶，而是真的用心良苦，他這是在記錄六年內所發生的一切啊。
他幾乎把整個少林寺給畫了下來了，那些邊邊角角，很多弟子都沒有印象，此時看到畫中的景象，才能回想起來。
隨著所有畫卷徹底展開，整個現場安靜無聲，不僅僅是那些畫卷越來越漂亮，景物越來越生動，人物越來越活靈活現。
更讓人難以置信的就是，這個俊俏的小和尚，僅因為方丈師父一句，我記不清少林寺的模樣了。
便要去作畫給師傅看，更讓人沒想到的就是，這一堅持，就是整整六年，而從其他少林弟子的口中聽說，這位小師叔祖從未有一天停下作畫，他每日下午都會去作畫。
無論寒暑秋冬，無論練武有多累，無論下雨下雪……
如果天公不作美，他便在屋子裡畫。
如果太陽高照，那就出去畫，似乎他答應過的事情，便一定會做到。
而六年前，他好像僅有十歲。
不知多少掌教心裡跟被扎了刺一樣，再看看自己那些弟子，還是去抹脖子算了……
今日正好有一百一十歲的智普方丈，看到那一幅幅畫卷展開在眼前，同樣不知道說些什麼……
過了許久，老和尚摸著他的頭，聲音微微變化的說：「夠了，夠了……乖徒弟，別畫了……」
子墨小和尚搖搖頭，他伸出小手，握著那張幾乎沒有血肉的大手：「自我記事起，就是師父將我從小養到大的，而我也不缺吃，不缺穿。
您還將千年寒玉石製作的蒲團給我練氣，我知道師父疼我……
那我就要心疼師傅。
師傅累了，我就背您，師父老了，動不了了，我就伺候您，師父什麼都記不得了，那我就畫下來，只要您多看看，就會記得，這是我們的家，這是我們的少林寺……
而我，一輩子都是你徒弟！」
說到此處，他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小小畫卷，這是他前些天畫的……
畫面上只有一個老和尚與一個小和尚！
老和尚拽著小和尚的耳朵，小和尚淚眼婆娑，而老和尚也於心不忍……
老和尚臉上有很多皺紋，也很瘦，小和尚很俊俏，很可愛……
………………
那天，從未流過眼淚的老和尚，哭了，很傷心……
但他也同時宣布，若他圓寂以後，少林寺的方丈之位，將由子墨小和尚繼位。
第二天，大限終來的老和尚，堪堪撐過壽辰那天，還是圓寂了……
………
第七天，跪在靈堂前整整五天的小和尚倒下了，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