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玥心裡一直有點懸,她記著裴雲錚的話,預備著回來後若反遭責問該如何,不想鄭佑誠並未提這話。
要出屋子時,伍澤昭有些猶豫,看著鄭佑誠的腳踝蹙眉道:「父親這傷有叫大夫瞧了嗎?」
鄭佑誠揮揮手說:「瞧了,不必記掛著,你自個兒也傷了,好好用藥養著吧。」
伍澤昭只好出來,換了衣裳後與明玥去見鄭茂才。
鄭茂才在牢里受寒水浸泡,出來這一路又受了邪風,如今病得起不來,他們過去時剛由鄭佑禮伺候著喝完葯躺下,兩人只進去磕頭問安便退了出來。
伍澤昭一臉憂鬱,垂眸道:「都是受我的連累。」
明玥沒料到鄭茂才病得如此重,一邊跟著他往王氏的住處去,一邊隨口說:「二哥哥無須太自責,先養些日子再看看,祖父福澤深著呢,會好的。」
伍澤昭抿抿唇,兩人進了不遠處王氏住的小院。
當初府里的下人有逃跑的、有一併被抓去的,鄭澤瑞救人時沒能全救,只將跟主子關在一處的人帶出來,因而王氏跟前就只剩焦嬤嬤和白霜,白露當時跟白霜在一起,便也被帶了出來。
到了這之後,因為只是暫住些時日,鄧氏沒另外添置人,只多撥幾個粗使丫頭過來,王氏賭氣不要,院子里遂顯得有些冷清。
伍澤昭與明玥一路到了廊下,還沒進外間,白露便打裡頭出來。
見著伍澤昭,她眼睛一眨便帶了淚,施禮道:「二少爺和七姑娘回來了。」
伍澤昭淡淡點頭,「我們來給祖母問安。」
白露卻伸手攔了攔,「老太太已經知道二少爺和七姑娘平安到了,這會子頭正疼,讓兩位在外頭問安便成。」
明玥心道,果然……剛回來祖母便甩臉子了。
她站著沒動,只問白露,「祖母還好嗎?」
白露微微點頭,回道:「這一個來月折騰得有些疲乏,正吃藥養著,這幾日都不叫人打擾。」
明玥聞言,當即退後兩步在外行禮道:「明玥回來了,來給祖母問安。這些天里,孫女日日挂念著祖母,夢裡還夢見好幾回,每回祖母都教導孫女不能衝動行事,鄭家遭奸佞小人迫害,萬不能妄言生死,否則豈非叫那小人得意?孫女時時記得祖母的訓誡,今兒才能完好地回來,祖母也定要保重身子,孫女……」
最後半句話聲音一輕,明玥雙眼緊閉,直接「暈」了過去。
紅蘭反應極快,登時跑上前緊張地大喊道:「哎呀,姑娘還發著熱呢,姑娘!」
王氏在屋裡聞言氣得不行,她本打算好好斥責明玥一番,但一個字都還沒說,便被明玥給堵住嘴,她何時教過明玥這些?還是在夢裡頭。
她正準備叫明玥在外頭跪上一日,這丫頭竟就暈了過去,害她一口氣堵在喉頭,上不去下不來。
伍澤昭見狀在外頭道:「七妹妹這些日子以來日日忐忑難安,記掛家裡長輩,前些天在路上已有些發熱,只是還吃不下什麽東西,一直念著要來給祖母請安,一時激動,想是有些撐不住了。」說著橫了白露一眼。
白露一雙眼睛盯在伍澤昭身上,淚水轉著圈,見勢咬著唇上前探了探明玥的額頭,「怎麽病成這般?老太太該心疼壞了。」說罷,扭身進屋去回王氏。
王氏經此一事憔悴得厲害,臉色也不大好,整個人還沒從「伍澤昭不是鄭家之後」一事里緩過神來,白露進來一報,她自己嘔著氣,渾身直哆嗦,偏偏又挑不出毛病來,況且到底是住在鄧家的宅子里,她總覺得氣勢矮三分,遂指著外面道:「回去回去,都回去吧,發熱了不叫大夫,來我這做什麽?」
焦嬤嬤見她氣結,忙過來給她順胸口,勸道:「老太太剛出一身汗,躺下歇歇吧,左右平安回來就好。」
「好個屁!」王氏罵了一句,「都叫他們回去,瞧大夫去,否則我還不知道會落得怎樣刻薄的名聲。」
「是。」白露應了一聲,有些欲言又止,躊躇了下還是道:「二少爺也在外頭等著給老太太問安,還一身傷,站都站不穩,怕是傷得不輕……老太太見嗎?」
王氏冷哼一聲,氣道:「我連大老爺都不見,怎會見他!二少爺?府里如今哪裡還有二少爺?」
白露一凜,見焦嬤嬤揮手,不敢再多說,出去打發兩人回去。
王氏聲音不小,伍澤昭在廊下自然聽見了,當下嘆了口氣,施禮道:「那老太太歇著,孫兒……晚輩過些時候再來給您老人家問安。」
屋裡半晌沒動靜,紅蘭悄悄招人抬軟轎過來,先將兩人抬回鄧氏的院子。
紅蘭讓人抬軟轎時,專門叫停得遠些的,明玥前腳被兩個婆子背出來,後腳就有人去稟告鄧氏和鄧素素,畢竟不是在鄭家,沒多久功夫,下人裡頭就傳遍了。
下人們嘴雜,話一傳便說是——?「七表姑娘一心惦念祖母,問安時聽聞老太太身子稍微有恙,便急得昏倒在廊上,迷迷糊糊時仍在喊祖母,可見是極孝順的,然而縱使這般,老太太也沒叫到裡頭去瞧瞧,嘖嘖……」
言下之意是說王氏這做祖母的也太過拿喬,忒冷心腸了些。
這話傳到王氏耳里,氣得她拍了半天的桌子,手都拍腫了。
伍澤昭和明玥回了鄧氏的院子,鄧氏倒真尋了大夫來。
明玥方才一暈雖然是假的,但這些天的折騰讓她肝火上揚、頭疼犯嘔卻是真的,她和鄧素素又都有些磕磕碰碰的小傷,因而請大夫過來是十分必要的。
診過脈,大夫開了方子,又去給鄭佑誠和伍澤昭瞧過。
鄧氏一面遣人去按方子抓藥,一面吩咐備飯,見鄭佑誠和伍澤昭在正房裡說話,便帶著明玥與鄧素素到東廂。
鄧氏先前得了丫頭的稟報,十分擔心,不由摟著明玥的頭說:「哎喲,你剛才那樣,嚇了娘一大跳。」
明玥窩在她懷裡,抽抽鼻子說:「娘這些日子瘦得厲害。」
鄧氏笑了笑,她的憔悴十分明顯,眼窩深陷,下巴尖了,又因惦念鄭佑誠和明玥幾人,幾乎夜不能眠,如今衣服都有些撐不住,直到今兒見著明玥,她才感覺自己的魂魄算是齊全了。
「娘沒事。」鄧氏道:「瘦下來難,胖起來還不容易?倒是你和素素得好好調養上一陣子。」
明玥和鄧素素一左一右依偎在她身邊,鄧素素忍不住撲到她懷裡又哭起來。
鄧氏被她引得掉淚,拍著她說:「姑母也是前些天才知曉燕州的事,已叫人去打聽了。你爹爹送我過來的時候便說燕州恐怕不太平,應是有些準備,咱們先往好了想,而且鄧家養了一隊護院,總能起些作用的。」
鄧素素抽抽噎噎地點頭。
明玥想了想,低聲問:「我和表姊曾在路上遇見葛家姑娘,聽聞葛三公子去攻打燕州城,現今咱們都在關西,葛家那……暗裡可有什麽消息傳來?」
她心下掂量,自家一行人進入關西,葛家不可能不曉得,只是表面上不能有往來,但暗裡沒準兒是有消息的。
鄧氏想了片刻才說:「關西和燕州離得甚遠,暫且還沒聽到什麽信兒,不過你父親說不必太擔心,既然派了葛公子去,他一定會儘力保鄧家周全的。」
「真的嗎,姑母?」鄧素素抹了兩下淚,抬頭問。
鄧氏心裡沒底,卻還是點頭。
明玥「嗯」了一聲。
鄧氏問:「怎麽了?」
明玥搖搖頭,忽然想到伍澤昭在車裡說的話,喃喃道:「父親說的有理。」
鄧素素總算好受些,因想著她們大抵還有好些話要說,便先行去沐浴梳洗。
鄧氏嘆了口氣,想到王氏的事,悄悄說:「娘先前當著你父親的面忘了告訴你,你祖母這陣子正在鬧彆扭,對誰都不待見,娘正要過去,虧你反應快。」
明玥坐起來,問道:「是因為二哥哥的事,連父親也不見?」
「你父親自然是頭一個被怪罪的。」鄧氏往外看了眼,又道:「若不是你祖父病著,恐怕早就吵起來了。這麽些年你祖母全副身心都撲在幾個孩子身上,對昭哥兒的事更是恨不得手把手地管著,乍一聽聞這瞞天過海的大事,驚得差點背過氣去,自然將府里上下全都怪了個遍。我原想著她對昭哥兒能好些,不想今兒也是這般。」
「二哥哥並不知曉自己的身世,說來也是無辜。」
鄧氏蹙了蹙眉,「這裡頭無辜的人很多。」
明玥聽她口氣似乎有些埋怨,不由轉頭問道:「娘是怎麽了?」
鄧氏微微偏頭,半晌後呼了口氣說:「沒什麽,這話莫要在你祖母面前提。另外……你如今大了,若不是攤上這個時候,已該議親,你與昭哥兒雖還是兄妹相稱,但到底與從前不同,得避諱著些。」
明玥怔了怔,沒想到鄧氏會說這種話,有點茫然地答道:「嗯,女兒曉得了。」
鄧氏拍拍她,怕她累了,便叫她睡一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