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察徳抬起頭來，眼中有光芒閃動：「你真要放過我？」
「不錯。」林楓在心中長嘆，藉助李察徳的力量只是無奈之舉，這種情況下，只有這個男人才能率領這些騎士打退離雲，保全成原的心血。
成原帶他來營地時，是否想到過今日的情勢呢？若知如此，又何必等到現在……
他心頭疑慮，臉上不動聲色，冷冷地道：「你要記住，你若再有一絲叛逆的舉動，我必會取你性命！」但真到那時，再取已有防備手握兵權的他的性命，談何容易？
李察徳肅整面容，翻身下馬，將沉重的戰錘丟在一旁，比林楓高出兩個頭的魁梧身軀卻半跪下去，高聲道：「林公子，你若不相信，我可以當著大家的面向你宣誓效忠，成為你的追隨者！」
林楓吃了一驚，心念急轉。自己已經明明答應了放過他，他又何必多次一舉呢？當著近千人所發的誓言是怎麼都不能違背的，即使要麻痹自己，所花的代價也過於沉重了吧！
然而此際形勢已容不得他多想。他上前一步，沉聲道：「好！我願讓你分享我的榮耀！」
李察徳整個身子都跪了下去，以頭觸地，用前所未有的肅穆的語氣宣告道：「我李察徳向蒼天起誓，願奉林楓為我的主人，將我的榮耀，性命，力量，勇氣全部交付於他，終生追隨左右……」
他念的是一段無比恭敬誠摯的誓言，冗長且嚴格，卻讓林楓微微皺眉。前半段算是東陸萊斯帝國流行的追隨者宣告，後半段卻是西大陸傳統騎士對主人的誓言，兩者糅合起來，即使說的人語氣極度恭敬誠懇，也讓他覺得禍心難測。不過，反正也沒指望那傢伙老實。
等李察徳終於念完了悼詞般冗長的誓言，林楓伸手扶他起身，望著這位自己只能仰視的追隨者，他搖了搖頭，說道：「時間緊迫，請你快點整頓隊形回去作戰，一定要奪回營地！」
「是！」李察徳高聲回應，拿回地上的戰錘，再度上馬，向著騎兵們喝道，「兄弟們，跟我殺回去！」
騎兵們吆喝響應，掉轉馬頭，浩浩蕩蕩地往回殺去。
火光已經將半個樹林都捲入其中，衝天而起的焰浪發出嗶嗶啵啵的爆鳴聲，夾雜著房屋倒塌的聲響。但除了這些，再聽不到一點人聲，戰鬥已經結束了，營地陷入一片寂靜。近千號人都為空氣中瀰漫著的詭異氣氛感染，都不自覺地閉上了嘴，默默地跟上李察徳大人還有他主人的身影。
他們都能感覺到，離雲手下最精銳的騎士仍未離去，正是這股令人不安的氣氛的來源。
空氣中飄散著火焰的焦味，李察徳在最前方搜尋著敵人的蹤影。林楓在他身旁偏後一點，同樣騎在馬上，卻比他矮出一大截，身形的對比就像大人和小孩一般，很多騎兵仍不肯承認他已經是李察徳主人的事實。他們只信奉堂堂正正的力量，認為卑劣的偷襲是可恥的，哪怕取得勝利也毫無意義。但，他們只是李察徳大人的戰士，只要大人點頭，他們眼中也能勉強容下那個卑劣者的身影。
林楓的目光在周圍焦黑的枝杈草叢中掃過，停留在還未完全化為黑炭的樹林深處，忽然勒住戰馬：「等一下！」
「停！」李察徳揮手低喝，轉過頭問道，「怎麼了？」
林楓凝望著那處，繃緊的神情漸漸輕鬆，開口喊道：「阿綰！你不是走了嗎？」
林中傳來窸窣的聲響，幾秒之後，草叢被撥開，阿綰的身影從中出現，後面還跟著有些畏縮的金色騎士埃弗頓。阿綰端詳了林楓片刻，搖了搖頭，嘆息道：「戾氣更重了……」
林楓眉頭一擰，怒道：「你什麼意思？」
「兩位，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夾在中間的李察徳出聲道，「離雲的部隊就藏在某處，兩位還是商量一下對付他的辦法吧！」
「哼！」他話音剛落，阿綰身後的林中就傳來一聲沉悶的鼻音。李察徳臉色微變，緊握戰錘的手背上青筋鼓起，額上蜘蛛刺青彷彿活了過來。
「李察徳，你幹得真好！」沙啞的嗓音中蘊蓄著隆冬的酷寒，一個穿戴著殘破鎧甲的騎士踏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走出來，手中長槍挑了起來，對準了李察徳的心臟。李察徳的瞳孔縮如針尖，深深地盯著那人，一字一頓地道：「次席大人，您還沒死嗎？」
雁藏鋒原本英俊的臉上凈是血污，一咧嘴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本來是應該死在離雲的龍驤槍陣中，但一想到有個臨陣逃脫的傢伙正躲在暗處偷笑，我就拼了命地活下來了。李察徳，沒想到我們還有再見的時候吧？」
「確實沒想到。」李察徳舉起了戰錘，雁藏鋒越走越近，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擊，刀劈冰雪般銳冷。
「停下！」林楓忽然開口。雁藏鋒的腳步應聲止住，冰冷的目光仍留在李察徳臉上。
「這個人已經是我的追隨者。他的命是屬於我的。」
雁藏鋒眼中猛地迸出熾烈的火光，咬著牙，緩緩地道：「原來，你才是最大的贏家！」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你也不想一番心血白費吧。」林楓凝視著他，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我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幹掉離雲。雁藏鋒，我需要你的力量！」
雁藏鋒沉默片刻，眼中火焰逐漸隱去，低下頭道：「如你所願。」
林楓大笑幾聲，目光越過他投到阿綰身上，問道：「阿綰，你呢？你特意留下來，不只是為了你這個師弟吧！」
阿綰輕嗤一聲，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一個本該沐浴在光明中的年輕人是怎麼任性地走到末路的。」金色騎士聽了這話，本就因害怕而沒有血色的臉更蒼白了。
林楓微笑道：「既然這樣，那就一起來吧！」
繼續前進，李察徳和雁藏鋒分別在林楓左右。雁藏鋒換了一匹高壯的馬，目不斜視地探視前方。隊伍很安靜，只有阿綰和金色騎士在低低私語。金色騎士的聲音仍因恐懼而顫抖，瑟縮在阿綰後面，不住埋怨阿綰救他來遲，嚷嚷著要回南華無名山。直到李察徳瞪了他一眼，他立時噤若寒蟬，不敢做聲了。
營地倉庫之前，濃煙遮蔽視線，遠遠地，他們就知道了目標所在。不出所料，離雲果然來了這裡。成堆的財物糧草足以使他們半年不愁軍費，但也足夠將他們拖入墳墓。
煙霧迷濛之中，龍驤騎隊的身影顯出模糊的輪廓。當先而立的，正是一襲銀甲的離雲。他高坐在駿馬之上，濃煙遮不了他天神般威猛的身形。他擎著長槍，睥睨著慢慢逼近的騎兵大隊，如同接受臣民跪拜的君王。
「你們幾個，湊到一起了啊！」
「離雲！」林楓躍下馬來，持劍在手大喝道，「聽說你的人頭比較貴，我倒想借來看看是怎麼個金貴法！」說這話時，他的氣勢不斷攀升，劍意凝身，若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露。
「哈哈哈！」離雲放聲大笑，耀眼的白色鬥氣洶湧而出，連戰馬都包裹在內，頃刻間就已成為墜落人間的太陽，將濃煙都驅散開來，身後熊熊火光也頓時黯然，「手下敗將，也敢口出狂言！一起上吧，你們這些渣滓！」
林楓冷眼望他，凝聚的氣勢更加強盛，雖未爆發鬥氣，劍上血色已如濃郁得彷彿要滴淌下來，所指之處都蒙上一層污濁的暈紅光芒。右旁的雁藏鋒一提韁繩，戰馬一聲嘶鳴，向前急衝過去，長槍在太陽的光明中撕開一道狹長的暗影。離雲揮槍，如擎著一道白茫茫電光，將黑暗的沖勢止於身前。光明與黑暗交織碰撞，閃電在其間穿梭閃爍，很快擊破濃密的烏雲，太陽的光輝再度照耀人間。
只一個照面，雁藏鋒已處於絕對劣勢，在離雲的槍下沒有任何還擊之力。
而在此時，林楓的氣勢達到某個臨界點，周身三米內盡陷於嚴冬酷冷之中，卻遲遲無法突破極點。他心中焦急且惶然，凝聚的劍勢漸有狂暴之意，眼見場中激戰的兩人就要分出勝負，也只能憑這未完成的劍勢向前走去。
離雲後方的副將悶哼一聲，喝道：「休想以多欺少！給我殺！」「殺！」龍驤騎齊齊喝出一聲，在副將帶領下縱馬衝來。原本靜無聲息的隊伍一動起來立有殺氣衝天而起，濃烈的血腥味激得林楓的氣勢也為之一滯。
他聽見身後的阿綰嘆息一聲，緊接著就感覺周圍的靈氣按照某種韻律波動起來，同時也牽動他體內的某種力量開始運轉。短短一瞬之後，呼吸、脈搏的節奏還來不及改變，但他的氣勢已截然不同，狂暴的劍意完全斂去，劍上粘稠得彷彿在流淌的血光在尖端凝聚成濃黑的一點，吞噬著周圍的光明。
「兄弟們，殺！」李察徳的聲音在場中回蕩，傳入林楓耳內卻只是隱約模糊的顫響。林楓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心中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看到了阿綰在做同樣的動作。天地間的靈力以兩人為中心產生共鳴著，旁人都能看見他們的身體同時泛起綠色光澤。但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蒙城百年祝祭之後，自己終於再度跨入了劍道尊者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