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或夢
最後一次交鋒,幾乎耗盡了他強制提起的所有氣力。
錯開的機甲士兵從身邊堪堪擦過,半空中,廻轉的肩帶動手臂,量子流劃開道優美圓弧,中途炸開的電光點綴其間。
還撐得住一擊!
心裡自然而然得出答案,用小極又小的動作為肺部補充空氣,視野中已經沒有那種簡化一切的黑白色了。他的刀仍在走,循著軌跡無比精確地揮向目標——劫豐。
緩慢的畫面中,時間走得異常緩慢,彷彿它也有意識,要完整經歷過生命的全程。
當視線透過刀背,與目標,三點一線碰在一起,目光對峙劫豐。沒有預想中的冰寒徹骨,沒有認知中的戾氣肅殺,戰意、殺意、遷怒、驚奇…這些,都沒有。
有的,只是謔笑,如曲盡求標誌般的謔笑。
沒有恍惚,沒有遲疑,刀鋒依然勢不可擋,甚至快了幾分,他要劈下去,只要劈下去!
面罩里傳來量子信號的波動,直覺告訴他:腦後的威脅能奪去性命。但衝動卻控制他,與他的手,將未完成的動作一氣呵成。
這慾望是如此強烈,強烈到霸佔了全部意識,排擠掉任何非議的念頭。
「砍下去,你拯救的是整個星球。」
沸騰的血液燃起無盡熱量,填充至每一顆細胞,鼓動起澎湃的氣勁,將其引導到面前這人身上。
「乒!」
折斷的不只是刀,還有他的期待、他的希望。
面前的暗紅色鐵面冷硬漠然,無聲發出嘲笑,身後的攻擊終於落實,傳遞過來的卻不是疼痛。本該命中頭部的一擊,因他的易位,毫無懸念會斬斷腰身。
但雙方接觸,卻傳來了清脆的撞擊交鳴。
電流從背部放射而出,瞬間奪取了身體的行動權。視野中,畫面模糊閃爍,幾經變化后,艦長的面容清晰可辨。
艦長?怎麼會?
看著手中的斷刃,與艦長的手杖死死抵在一起,不斷乍現的火花,告訴他時間還在運轉。
世界剝開了它的外殼,將現實於冰雪消融下和盤托出。著眼望去,寂靜的人群圍成山,化成海,層層團住中心兩人,短兵相接的兩人。
東倒西歪的聯盟軍隊、虎視眈眈的機甲士兵、奮不顧身的艦長親衛隊…
狼藉一片的是眼下最貼切的形容詞,想必那瘡痍滿目的場景也與他脫不了干係。他在糟糕的時間,糟糕的地點,做了最糟糕的事。
秦縱還有餘力撇開眼角,沿途碰上的都是鐳射般的殺意。他不明白,前一秒還是劫豐的身影,怎麼下一刻就變成了艦長?天空的戰火紛飛戰火,為何會在瞬間煙消雲散?
沒能堅持到略有頭緒,噁心與眩暈感再度湧上,腦子「嗡」地一下,他再堅持不下去,直直癱倒。
「秦縱——」
是不是與世界相右的聲音,都會顯得無比嘹亮?
女子的驚叫波不及任何人,充其量刺耳了點罷,在失控人民的憤怒叫吼前,連嬰啼都算不上。
衝動的人潮湧向中央,毫無阻滯地突破重重護衛,將一地狼藉再狠狠地踏碎。
浪潮中的唯一礁石,於碩碩被推擠著,不知要走向何方。她的視野被限制在幾十公分,活動空間少得幾乎沒有,面前是腦袋,身後也是腦袋,彷彿陷入了腦袋的海洋。
如果法姆真的有靈,或許在人群分開以後,會再現那熱鬧歡慶的景象:艦長與民同樂,聲色並茂地講述種種離奇願景,場下歡呼掌聲鳴動如雷,長哨短哨此起彼伏.
而心掛的那人,向她微笑著伸出手,告訴她,一切都是特別節目。
那樣的話,一切心驚哪怕再來十倍,都是值得的。
我們一生中,會有許多夢,或高遠、或幼稚。有時候,短如一隻手的距離,有時候,賠付終身也夠不著。
那種遺憾,有些被無情遺落在記不起的角落,有些束吊到最險峻的天邊,而有些,成為自身不可分割的部分。
因為夢碎,是會劃出傷痕的。
潮水慢了下來,領頭的一批瘋狂地叫嚷著、拍打著,卻不能讓機甲士兵退後半步。喧鬧嘈雜聲中,聯盟將為數不多的兵力分散,於不同方駐成防線。艦長表現出極高的涵養,即使有過荒唐無比的一次刺殺,仍儘力想要撫慰暴動方,極力維持著秩序。
人群中掀起一陣歡呼,士兵拉著押運車,拘束力場內是昏死睡去的藍色鎧甲,重力枷鎖沉沉壓在他身上,枯竭乾涸的的傷口再度被染紅。
即使看不見,她也能在腦海里描繪出,那張臉是怎樣的蒼白,怎樣的令人心疼。
他怎麼會有如此高的戰鬥力,連聯盟出動幾路機甲士兵都能突圍,連場內種類繁多的防暴設施都捕捉不到,還將一切都破壞得如此徹底。
這還是往日里那個弔兒郎當,卻偶爾在關鍵時候可靠無比的同事嗎?這還是那個時而調皮搗蛋惹人嫌,時而溫文爾雅醉人心,卻總是以君子動口不動手自居的滑頭男子嗎?
無論腦內怎麼處理,都無法使兩副形象重合在一起,是他變了,還是她變了?
無論誰變了,都繞不開眼前既定的事實。
身邊的熱火逐漸降溫,艦長渾厚的嗓音回蕩在人群間,將理智拉回他們腦顱。有人開始冷靜下來,提醒身邊的同伴不要過於激動,局面開始回復有序。
連受刺的主人公艦長先生都沒有叫苦,還反過來安慰自己,那他們又有什麼理由不顧一切?對比之下,產生的是無地自容。
如果剛才俯瞰而下,見到的是風急浪涌,那現在就是雲壓草低,唯一相似的是,都有一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很想衝上去,很想。心裡早已來回了幾百遍,腳下卻紋絲不動,明明大家都在慚愧反思,明明距離算不上太遠,明明沒有理由,可以敵得過失去他的恐懼。
狂風驟至,擾亂了她滿頭青絲,將思維稍稍錯開。抬頭看去,偌大的飛行器緩緩下降,壓迫著氣流四處流竄。
力場將部分人吸了進去,緩緩上升的押運車中,藍色鎧甲人好像有了知覺,微微動了動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