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湖篇 第5章 慈父多敗兒
不知為何,弦歌最近總有些心神不寧。
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可是想來想去也沒覺得能真能發生什麼。這些天她的焦慮蕭湛看在眼裡,只當她在計較那日在酒樓聽到的那些閑言碎語,也並不點破。只是在弦歌無數次將草藥放錯盒子后蕭湛終於嘆著氣讓她還是坐到旁邊發獃好了。弦歌猶豫了一下,果然還是乖乖的放下手中的草藥坐到院子外的鞦韆上發獃。
那是蕭湛特意為她做的,小時候,顧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架這樣的鞦韆。不過不是給弦歌玩的,而是給她娘玩的。
八歲那年因為她闖禍,娘親大怒將她吊在樹上一頓好打,還引得向來相敬如賓的爹娘大吵一架。事後爹爹為了哄娘開心,便在院子里弄了一架鞦韆。起初娘親還是不理爹,後來有一次她無意間撞見爹爹抱著娘親坐在鞦韆上,還咬娘親的嘴巴,而娘親拚命掙扎,那陣仗著實將她嚇著了。當時她以為爹爹在欺負娘親,當場嚇哭了。
而顧羨之和葉霓裳則是一愣,然後飛快分開。
顧羨之走過來將她抱起來,問道:「鈴鐺怎麼了,怎麼哭了?」
「爹爹不要欺負娘親,鈴鐺以後會聽話,爹爹不要欺負娘親……」弦歌哭得撕心裂肺,而顧羨之則是滿頭黑線,葉霓裳面飛坨紅。
弦歌畢竟還小,大人的事她怎麼會懂?
不過還多虧她這一鬧,終於讓葉霓裳心中的怒氣消了些許,二人關係這才慢慢好起來。
此後,倒是經常見著娘親坐在鞦韆上,爹爹在後面推。
弦歌自小便像個男孩子,活潑得實在是有些過分,屋頂、樹梢、房梁……沒有她沒爬過的。爹爹對她一向縱容,只要不傷著便由著她猴子似的上躥下跳,不過這倒是苦了下人,隨時都提心弔膽的生怕這個小祖宗磕著碰著了,日子過得極其煎熬。起初娘親也不大在意,但眼見著自家女兒言行舉止越發不成體統,捉弄人更是變本加厲,甚至為了爬樹方便乾脆穿起了男裝,這才警鈴大作下了命令——今後不準小姐穿男裝,還在她腳踝上扣了一條精緻的銀鏈子,上面掛著一隻小鈴鐺。此後只要聽見「鈴鈴鈴」的鈴鐺聲便知道混世魔王來了,大家都警覺些。
不得不說,顧夫人這法子是極好的,收效顯著,闔府上下自是一片歡騰。
穿上女孩子的裙子自是各種不適應,再加上腳上的鈴鐺更加限制了自己的行動,為此弦歌沒少去和娘親周旋,但都是鎩羽而歸。碰了壁的弦歌自然是去和爹爹哭訴,但奈何爹爹雖然寵她,可卻是對娘親的話言聽計從,哪怕她再怎麼撒潑打滾也無法改變現狀,這讓弦歌狠狠的鬱悶了好幾天。
弦歌倒不是沒想過辦法將這條銀鏈子取下來,可是這條鏈子根本就像是從她腳上長出來的一樣,根本連介面都沒有,更遑論解開?她也試過很多種辦法,甚至還讓齊商找了個開鎖的工匠來想辦法給她弄開,無奈刀子割、斧頭砸,鉗子鉗……各種方法都用盡了卻也無法動搖半分,甚至連印子都沒能留下。
弦歌自是不知,這鏈子是娘親陪嫁之物,乃是葉家傳家之寶——此物原本只是一根鏈子,但它認主,只有遇到命定的主人才會自動成環,甚至介面處都不會留下痕迹,宛若天成。顧夫人還沒有懷上弦歌時,這鏈子無論戴在誰手上都無法成型,且觸手冰涼,但她懷上弦歌時便發現這鏈子有了溫度,便猜測或許自己腹中的孩兒便是它命定的主人。
果不其然,這鏈子真認了弦歌為主人。
一切不得不說是天意。
折騰來折騰去都沒法將它弄掉,最後弦歌終於放棄了,腳上拴著只鈴鐺「鈴鈴鈴」的走哪兒響哪兒,剛開始還會下意識的放輕步子盡量不要發出多大的聲響,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由著那鈴鐺響得歡暢。
看著自家女兒消停了一陣子又開始變本加厲的闖禍,顧夫人一個頭兩個大,想著弦歌這性子若是就這樣信馬由韁的一去不復返,那將來可怎麼找得到婆家?便是仗著丞相之女的身份找到了婆家,想來和相公相處也是一大問題。於是眉頭越皺越深,看著弦歌經常髒兮兮的溜回家愈發恨鐵不成鋼。
「放心,鈴鐺好歹是當今丞相的掌上明珠,何愁找不到夫婿?再說了,只要我在一天,又有誰敢欺負她?夫人不用太過憂慮。」見妻子焦慮,顧羨之自是要安撫一番。
「還說,若非你這般放縱她,怎麼會越發無法無天,你看看,現在她還怕誰?」顧夫人不滿,用眼刀子在顧羨之身上扎。
「是是是,都是為夫的不是,夫人這廂可別惱了可好。」顧羨之似模似樣的沖她拱了拱手,做了個揖。
顧羨之認真的模樣終於讓顧夫人忍不住笑出了聲,嗔道:「好歹是個丞相,若是讓外人見著你這般不正經,不知道該怎麼笑話你了。」
「那又如何,世人愛怎麼說便怎麼說,與我何干,夫人高興才是正經。」
「你啊!」
弦歌這性子,倒還真是被顧相給慣出來的。
不過一直以來雖然闖了不少禍,但也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顧夫人也還能勉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實在是生氣了便將她捉來罰跪幾個時辰,再抄幾十遍《禮記》《道德經》之類的。雖然每次交上來的字跡工工整整一看便知出自麒麟之手,但好歹是自己的女兒,顧夫人也都只是警告兩句了事。
只有一次,顧夫人狠狠的將弦歌打了一頓,打得弦歌半個月沒下得來床。
那時弦歌八歲,認識齊商后沒多久兩人當真臭味相投,常一起禍害八方。一日齊商不知從哪兒得了兩隻精巧的小彈弓,覺得既新鮮又刺激,但念著自己沒少從弦歌那裡撈好處,便好心給了她一個。弦歌自是高興,回到家指哪兒打哪兒,尤其喜歡對著人打。畢竟是顧相的掌上明珠,誰敢說半個不字?就算被打中了也不敢吭聲,弦歌畢竟沒玩過這類的東西,更別提有什麼準頭,於是一個不留神便打中了一個下人的眼睛,那人當場捂著眼睛倒在地上哀嚎。
見那人指縫中血不停的往外流,弦歌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這邊的吵鬧終於傳到了顧夫人的耳中,當即大怒,命人取了鞭子來自己親手將她一頓好打。
顧夫人在家裡向來是說一不二,誰又敢求情?再加上大小姐整日闖禍很不得人心,此時看看到她挨打很多人甚至在心裡歡呼雀躍。
第一鞭剛下去的時候麒麟衝上去替弦歌擋了,弦歌見大事不妙撒腿就跑,但此舉無疑是更加激怒了顧夫人,於是叫人將麒麟拉開,將弦歌吊在樹上打了一頓。
顧夫人雖然出身蘭陵葉家,名門王族,但天下誰人不知葉家第一美人葉霓裳雖然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但脾氣火爆還懷揣一身好武藝。曾經有宵小之徒妄圖調戲於她,卻被她打斷了手腳。
但唯獨一人例外,便是當今顧相——顧羨之。
顧夫人雖然將弦歌打得遍體鱗傷,不過她畢竟習武下手也是有分寸的,皆是避開了要害,可下人將弦歌放下來時,她還是昏死過去了。
顧府的人都知道相爺和夫人感情極好,成親多年來相爺連重話都未曾對夫人說過,更遑論爭吵。但是這一次,相爺卻是和夫人大吵一架。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霓裳,這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竟也下得去手!」顧羨之下朝回來便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兒,再看著她渾身的傷,氣的渾身發抖。
「慈父多敗兒,你看看顧弦歌被你慣成什麼樣了!你知不知道她打瞎了別人一隻眼睛!」
「那又如何,我顧羨之的女兒,別說打瞎了別人一隻眼睛,便是殺了人我也能保她安然無恙。再說了,不過是個下人,一隻眼睛而已,值得你為了他這樣打自己女兒嗎!」
「顧羨之,你在外面如何張揚跋扈我管不著,但是從今天起,你最好離我的女兒遠一點,我不想讓她變成你這樣為世人唾罵!」
「我堂堂當朝丞相,誰敢唾罵我!」
「呵,顧羨之,你打壓朝臣、殘害忠良、剝削百姓,這些事難道要我一一給你列舉嗎!」
「葉霓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顧羨之卻是突然冷靜下來,滿臉陰鬱,但垂在身側的手卻是緊握成拳。
「顧羨之,我說過你在外面做什麼都與我無關,但是你能不能替我想想,替弦歌想想,我在府里足不出戶,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都能傳入我的耳中,可想而知你做了多少壞事。你難道就不能為女兒的將來考慮一下嗎!」
「我怎麼沒考慮,我現在只要坐穩了丞相的位置,自然能保我們的女兒一輩子安然無憂!」
「顧羨之為什麼我說什麼你都不懂呢?」
「我懂,你還要我怎麼懂!我寵你,愛你,敬你,你要的我全部都給了你,你還想怎樣!」
「我要的是一個安穩的家,我不想總是在這種擔驚受怕中惶惶不可終日!」
「安穩,什麼叫安穩?我一輩子碌碌無為便是安穩?我隨你歸隱田園便是安穩?我當一個販夫走卒便是安穩?我有我的理想我的追求,你不支持我我無話可說,但是你現在要我放下一切和你一起追求安穩?霓裳,你知不知道這一切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你什麼都不懂……我累了,不和你說了。」葉霓裳轉身離開,逆光下她的背影呈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蕭條。
顧羨之看著葉霓裳的背影,面色愈發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