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禍(上)
跪在堂下的母女二人,渾身濕透了;婦人的神情木然。
司馬崔浩趕忙走了上去,想要扶起眼前的婦人,婦人卻沒有意願想要起來。「唉——!齊夫人請起。」見她執意不肯,便只好作罷。轉過身道:「不知你可知道,昨晚上,天安殿的東牆被雷擊毀了。在國主看來,這是大大的不祥之兆,覺察著定是有人要謀害他了。」轉身看著堂下的母女。「就今天早上,因為有人啟奏的時候,因為發現奏摺上有被雨水弄糊的墨跡,便被懷疑有異,被拖出去斬首了。卻不想齊大人當時腳崴了一下,國主認為他是心虛,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齊大人被國主親手殺了。並將他的屍體陳列在天安殿門前,用以警示他人。」
婦人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腳崴了一下?那是因為膝蓋傷沒好,站久了就會疼得難受啊!
司馬崔浩再一次扶起地上的她,好心提示道:「只怕你們現在也有危險,所以,暫且不要回去了。不若早些離了這裡,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帶大了孩子,也不枉齊大人對夫人的一片心意。」
是夜,齊家母子就在皇城腳下的一家燈籠小店住下了。
「心蕊啊!也別傷心了,好好帶大月兒;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再說你也還年輕呢!」坐在燈下糊燈籠婦人,看著比齊夫人王心蕊的年紀稍微大些。
王心蕊坐在旁邊,臉色一夜之間憔悴了不少,眼神獃滯,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只是獃獃地望著桌上的蠟燭,好像自己還坐在燈下做著月兒的衣服,等著他來就寢。「堂姐夫,我想,我想,今個晚上,偷偷將我夫君的……屍首,運出城去……」
坐在另一旁編織竹燈籠的男子望了一眼齊夫人,轉眼見到自家娘子一道冷冷的目光刺過來,便只是懦弱地低下頭繼續編著燈籠。「若是被發現了,那可是要……要被殺頭的。」
糊燈籠的堂姐王心美緩了臉色。「是啊!而且,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雨。孩子他爹明天還得開店做生意呢!這萬一病了,這麼一家大小的,拿什麼養活啊!」
「我……我只是想要借用一下你的車子……我自己可以的。」王心蕊站了起來。「我聽司馬大人說,屍首現在應該是被扔在亂葬崗的的,這麼晚了,應該,沒人發現的。」這堂姐平日里為著生計,得王心蕊他們的好處,都是算計不清了,而如今這般,便都是看到了一對沒有未來的母女。
「我的夫君,我的丈夫!」眼眶又是一陣酸澀。望著熟睡的小童月。「他是月兒的爹,我不能就讓他去得那麼臟,呆在那樣的地方,他一生什麼都不愛,就愛個乾淨。」話沒說完,淚水已經浸濕了那張秀麗柔和的臉。
王心美似乎有些惱怒她的樣子,便隨手將一個糊好的燈籠扔在了一旁。「你這麼說好像是我這個做堂姐的不願意借車子給你似的。你要自己能去,就去吧!可真出事兒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別到時還連累我們了!」
王心蕊擦了擦眼角,含淚點頭。
亂葬崗上的屍體成堆,有的成了一堆白骨,有的正在腐爛,有的只是血液凝固了,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自己的丈夫。王心蕊冒著大雨,在屍體堆里,一遍一遍地翻著,借著微弱的燭光,仔細地辨認著自己的夫君。身上、手上,已經沾滿了泥土,鮮血,甚至腐爛的肉屑……她卻什麼也顧不上,只是神情專註地一具屍體一具屍體地翻找著……
回來的時候,王心蕊拿著毛巾,將自己夫君身上的血跡和雨水小心翼翼地擦乾淨。那樣的投入,那樣的細緻,彷彿是一件了不起的珍寶一般。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王心美走了進來,掩著鼻子皺著眉頭看著王心蕊。「你還不趕緊去埋了?還在這裡擺弄作甚?這大夏天的,你再這麼弄下去,弄得滿屋子都臭了。」說完看了一眼那個面色慘白的男子。繼續道:「你趕緊給埋了!要不然,給我們這惹下災禍可了不得,不能都跟著他一起去死吧?」
王心蕊的手上一頓,低頭繼續弄乾凈了毛巾,擦拭著男子的身體。「好,等天稍微亮些了,就出城去了。姐姐不用擔心的。」
婦人有些厭惡地走開了去。「真是!死了還來招人嫌棄!」
天微微亮了些,童月已經與母親推著車子走了出來。四歲的小童月望著車子上被草席裹上的父親,有些疑惑不解。「娘,這是什麼?」
「是你爹爹。」王心蕊吃力地推著車子向前走著。
童月趕緊邁著小步子向車子的前面走了去,想要去掀開上面的草席。「那爹爹為什麼不醒一醒呢?還不蓋被子呢?蓋這個東西呢?」娘不是剛剛把爹爹的衣服穿得那麼漂亮么?為什麼不起來看看月兒呢?小童月真的搞不懂,只是覺得心裡難受。
鼻尖一酸,王心蕊哽咽著聲音。「月兒以後要乖!爹爹要睡很久很久了。要是月兒乖了,以後爹爹就會醒來陪月兒玩耍了。」
童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便跟著王心蕊一道向城門走去。
到城門口,突然從旁快邊走來一群人,衣著光鮮亮麗,大搖大擺。看著推過來的破舊的板車,其中一人似乎來了興趣,走上前去,掀開了草席。「哎呀!還是個長得不錯的美男子,可惜死了!嘖嘖。」掀開草席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笑看著躺在草席上臉色慘白的男子,手指上玩弄著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