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蒼山雪09
賀樓觀抬頭望向遠山,靜默片刻,搖了搖頭:「感覺不遠了。」
季歡喜凍的鼻頭通紅,吸了吸鼻子仰慕看他:「這都能感覺出來。」
賀樓觀笑眯眯抬起細長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十字:「來小歡喜,教你一個大本事,以後惹惱譚朝被炒了靠這個也能勉強糊口。瞧這個位置,子午卯酉四正之向,明堂寬闊,有龍鳳率百獸來朝之氣。正是埋骨好地方啊。」
「……你教我的大本事就是看墓地風水?」
賀樓觀看朽木似的看她:「這個放在現代科學里叫作堪輿地理學,你不要看不起我們學術研究好嗎?」
譚朝受不了這個張口就能胡掰扯的人,直接下了決定:「現在過去。」
陸執嘆口氣,顯然不太願意接受這個加夜班的決定,季歡喜倒是隨遇而安,開開心心地應了一聲就要跟上去,結果被譚朝拎著脖子塞回車裡:「穿衣服。」
晚上溫度降的很快,積雪尚且不算厚,只不過堪堪沒過鞋底,但季歡喜穿棉襪子加毛靴子,
走了半個點兒,也覺得腳僵了。陸執拿著玻璃瓶走在最前面,賀樓觀走在中間,譚朝在季歡喜身後壓在隊尾。看她走一段時間就跺跺腳,就快了一步走到人身側問她:「很冷?」
遠方夕陽已經卡在地平線上,季歡喜仰頭看他,最後的一點陽光給他輪廓鍍了一圈虛幻的光暈,他的整個面容有些模糊,卻顯出一些溫柔來。季歡喜看的有些發愣,譚朝大概也習慣了她隨時隨地走神的本領,沒等到她的回答,就直接把她揣在兜里的手拿出來握了一下,覺得溫度還行,又乾脆地塞回去,再把人衣領往上一提,拉鏈拉緊,將鼻子以下遮的嚴嚴實實。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十分利索,端的是一點旖旎念頭都沒有。
季歡喜全身上下就那一雙桃花眼還露在外面,眨了兩下,乖乖扭頭跟上了大隊伍。
日落時分山谷間起風,季歡喜兩隻耳朵都罩了起來,聽到的就更加明顯,如同置身海潮邊。
太陽落下的瞬間,她聽到笛聲。
笛聲音節特別,在潮水般的風聲后也能分辨出來。
她有些好奇,不清楚什麼人會在這雪山中吹笛子。就伸出手來把衣領往下扯了一點:「譚朝,有笛聲。」
「什麼?」譚朝微微皺起眉頭,走在前面的賀樓觀聽到后回過頭來,「你聽到了笛聲?」
「昂,」季歡喜點點頭,「你們沒有聽到嗎?」
顯然譚朝並沒有聽到,他停下來看向賀樓觀:「那是什麼?」
賀樓觀衣袍被染褪了墨色,一張臉被風雪遮住,一片蒼白:「那不是笛聲,是風吹過人骨的聲音。」他閉上眼睛,半晌才睜開,「這絕不是一個人的屍體,要滿峽谷都是,才能有這樣的聲音。」
「滿峽谷的……人骨?」
季歡喜尚且驚異,賀樓觀已經催促道:「快走,要趁白晝將盡……」
他沒說完,太陽的最後一角沉了下去,墨藍色代替漫天霞光,陸執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一直拿著玻璃瓶走在最前面,卻在日落的瞬間瓶子猛地炸裂。
譚朝立刻大步走過去,玻璃碎片混著血落了滿地,陸執握著左臂,掌心內全是鮮血,譚朝只看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將他袖子往上一擼,就見一片黑氣從掌心傷口順著胳膊正迅速向上攀伸。譚朝掌心向內,如拂去什麼東西一般自他小臂向手腕猛地一掃,一團黑霧被打了出來。
陸執咳了幾聲,臉色很是虛弱,向譚朝擺了擺手,然後用完好的右手從包里摸出一把硃砂,邊低聲念了幾句「……氣行姦邪鬼賊皆消亡……」,邊將它一把撒了出去。
黑霧如被吸附一般消滅。
季歡喜連忙跑過去扶他:「你沒事吧?要不要把手包一下?」
陸執臉上已經漸漸恢復了血色,只是臉色愈加顯得疲倦,像是隨時都想撒手不幹:「唉,算了,跑跑髒東西也好。這傢伙臨了給人一擊,看著是離老巢不遠了。」
他們眼前綿延著幾座較矮的山丘,通通被白雪覆蓋著,遠看就像一座座墳墓,賀樓觀向那邊走去,一邊掐著右手手指:「是啊,這麼近還看不到,大概是有什麼擋住了我們。」半晌停腳向前一指,「這兒,陸執看看有沒有東西。」
陸執嘆口氣向他走過去,一邊把還在流血的右手往黑色棉衣上隨便一蹭:「叫我一個傷員幹活,賀樓觀你可真是個人。」雖然嘴裡抱怨,還是動作麻利地從包里掏出幾塊赤白骨頭,依序擺在地面上,結了個指印,左雷右掌包食、中指伸直,念罷幾句咒語,向前方猛地一指。
只見有什麼透明的東西刺破空氣,一瞬間那裡景物都蜷曲起來。
陸執站那兒看了看,然後朝右手邊畫了圈:「這兒,門。」
他大概是真累了,東西也懶得收,打了個呵欠率先向那邊走給人領路。
季歡喜一邊低頭去把衣領往上扯,一邊小跑著跟上他。一切只發生在幾秒內,先是賀樓觀叫了一聲「站住!」,然後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把還困的揉臉的陸執一下子拽到了半空中。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甚至分不清兩件事哪一件發生在前。
季歡喜仰頭看的時候,就見陸執像個**縱的人偶的似的被看不清的東西撕扯著,不知何時起的巨風環繞著他。離得太遠,她看不清陸執的表情,她連忙向前了幾步,卻被譚朝一把拉到身後去。
「譚朝,快……」她側頭去看譚朝,就見人面色冷峻,落在身側的右手虛握起,抬起后五指張開向那邊空中壓下去,口中一字一頓道:「放、開、他。」
季歡喜恍惚間有種感覺,彷彿譚朝剛才不只是說了一句話而已,而是發出了一個命令,這個命令……這世間的任何東西都要遵從。
那是世間至高無上的存在。
半空中的陸執猛地一頓。
然後像有什麼人握著他,將他一下子摔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