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蒼山雪12
男人有些癲狂。
季歡喜看著他，眼前忽然出現一些景象，起先是片段，大片大片黃色的光，是明顯的幻想，只是一閃而過，但後來那些片段連接起來，她忽然置身火場。
火焰熊熊燃燒，衝天的木台，血腥氣，還有肉燃燒的味道。
她就站在空曠的地方，眼前飄過煙灰色的燃燒碎屑，她抬起手去碰，它們就碎成了齏粉。
聲音……風聲，木柴燃爆的噼啪聲，還有尖叫。
痛哭，哀嚎。許多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就像海浪。
「不……」那些聲音不僅僅是從人嗓子里發出來的，那種極端痛苦的聲音，就像是把一個人徹底撕裂。季歡喜幾乎要流淚。
賀樓觀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她的眼裡顯出絕望痛苦的神色，然後眼淚涌了出來。他連忙抓過人：「季歡喜！季歡喜醒醒！」
季歡喜轉過頭來看他的時候眼神還很迷茫，似乎還沉浸在幻想的場景中，大滴的淚珠掛在她的睫毛上，就像什麼東西隨時要傾塌下來。
「火……」
「什麼？」她的聲音很低，帶著哭腔，幾乎像是呻/吟。
「好大的火……用木頭架起來的很高的檯子……把人綁在上面燒死……」她咽了一口唾沫，在眨眼的瞬間眼淚砸了下來，「那些人是活活被燒死的……好多人……」
站在另一邊的男人，看向他們的表情一直是冰冷的，充滿著惡意。在聽完這話卻猛地向她靠近了一步，十分吃驚：「你看到了？你怎麼知道的！」
譚朝右跨一步擋在他面前。
男人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移了一個來回，然後才扯動嘴角做了一個惡毒的笑容：「你問我為什麼？為的是我族二百三十一條人命！」他每一個字的發音，咬牙切齒，「我要他們，以！命！抵！命！」
為了這場報仇，那個從戰火中逃脫的小男孩，歷經千難萬險，走遍山川大河，像遊魂一樣的活了幾百年，直到面目全非。
他找到了那個遠古的神的骸骨。
他用它啟動複雜而邪惡的儀式，殺人、奪命，召回四散的長生扣，然後用命，去抵命。
季歡喜看著他，那男人身上的黑色東西根本弄不幹凈，他剛才擦了半天，現在全身又重新覆蓋上了，那些東西醜惡、厚重，永遠粘在他的身上，她輕聲開口，皺著眉頭，像是憐憫，又像是單純的疑惑：「我聽人說過，愛並不是能夠長久維持的感情，它會隨著時間變化，或者越來越淡，能夠幾十年、幾百年，維持下來的感情，只有恨意。」
「那我想，那樣還存在著的，就不是最初的那個人，而是……恨意本身了。」
這是一場曠日彌久的復仇。
男人毫不在意，他看著她，眼內因仇恨而光芒閃爍。
他緩緩抬起右手。
譚朝在同時扭頭對他們大喊：「走！」
頃刻間水幕崩裂。藍色的霧氣四散開來，那些原本被阻擋在後面的黑色亡魂全部涌了出來。
季歡喜只來得及看了一眼，就被賀樓觀拽住胳膊向後拖去。她跟著跑了幾步扭頭去看譚朝，就見他一個人站在那裡，抬著右手五指張開，所有蠢蠢欲動的東西都被他按壓在原地。
吾獨一夫兮，鎮八荒。
跑出這個洞口就見原本緩緩流動的血河已經奔湧起來，像是被煮沸一般，熱氣迎面撲來，有些血似乎是已經蒸發了，空氣里全是血腥氣，充盈的好像只是握一下手就能從指縫裡滲出血滴一樣。
季歡喜捂嘴咳了一聲，覺得喘氣都有點困難。
賀樓觀一手拉住她：「跟我走，我先送你出去！」
血液已經愈加沸騰，濺起的血滴能有一人多高，有些落在外面，能夠清楚地看到將滴落的那一片地面都腐蝕掉了。
「賀樓觀，咳咳，」季歡喜揮了揮眼前逐漸瀰漫開的血色霧氣，「那好像不只是血。」
賀樓觀沒說話，他左手前伸，五指猛地一握，一把劍瞬間凝實，握在他手中。劍尖朝前，用力擲出。所到之處若有風聲，所有的東西都要退後，連原本沸騰的血河也平靜下來。
他為她斬除了一條路。
一切只發生在片刻之間，賀樓觀按著季歡喜肩膀把她往前一推：「快走！」
季歡喜踉蹌回頭，見人身影已經淡的近乎於無，像是一部分力氣都跟隨那隻長劍投擲了出去一般。
這時有幾隻黑影繞過洞口撲了出來，顯然有東西突破了譚朝，不知他能擋住多少，但漏網之魚已經來了這裡，目標是正十分虛弱的賀樓觀。
「不要！」季歡喜停在半路，那隻劍轉了一個彎，回在她耳邊，但不再像最開始那般結實，而是有細紋一點點蔓延開來，同時她也能感覺到，原本安靜下來的血河也已經漸漸升起溫度。
但她只望著賀樓觀，急的簡直想跑回去護住他。然後她一下子想起什麼，在那幾道黑影撲向賀樓觀的同時，從胸口衣兜里掏出那串老和尚給的佛珠，一把扔了出去。
佛珠與重重黑影一撞，那些黑影頓在半空中，然後佛珠慢慢發出了一點淡黃色的光，起先只有一點，之後慢慢展開，更多的黑影繞過洞口撲過來，淹沒它的光色。
只有那片刻黑暗。
隨後光芒猛地亮起，如同白晝一般。
季歡喜連忙抬手遮住眼睛。
但頃刻間地面破裂，她身下的地面四散開來，她來不及抓住什麼，只能跟著一下子跌落下去。
「譚朝！」
譚朝聽到季歡喜叫自己名字的時候正站在那男人面前，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但並沒有動。男人佝僂著身體，眼睛上揚著直直盯著他：「沒有人，能夠阻止我。」隨後他猛地斬斷自己左手，斷手和手腕處流出的血都落入一處凹槽，綴著五枚銅錢幣的長生扣於半空中顯現出來，暗紅色光芒籠罩著它。
譚朝手裡還是只有一把很鈍的短刀，黑色的，古樸又笨拙。男人大概根本瞧不上它，所以在譚朝試圖用它擊破長生扣的時候，連擋都沒擋，只看著嗤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