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糾纏06
她是凌晨四點多鐘醒的,火車正在某一站停著,有人提著包陸續上來,空氣里是壓抑的交談聲和凌亂的腳步聲。
車窗外面光色很暗,季歡喜一路謹慎地抱著背包,醒過來的時候才覺得腿被壓的有點發麻。她輕輕地伸長兩條腿,小心避過桌子對面的旅客。那人張大嘴仰頭睡著,嘴裡鼾聲斷斷續續。她從兜里摸出手機,按亮了看清時間。
還有大概一個小時到,但她怕坐過站,也不敢再睡了。
是個小站,停的時間不長,嘟嘟響了幾聲,火車就又動了起來。季歡喜臉貼著冰涼的窗戶,看著窗外昏暗的景色被拖到了後面,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如果一直在旅途中,大概也不是什麼壞事。
火車比預計時間提前到了,下車的時候還不到五點二十。季歡喜再三確認了一下是自己該下車的那一站,就背著包努力地向外擠。人實在太多,車廂開了燈也還是暗,窄窄一截車廂里人擠人,根本沒法低頭看腳下有什麼,季歡喜絆了好幾跤,總算下了車。
在車廂里就已經覺得有點冷,出來之後更發現冷風和刀子似的往臉上刮。季歡喜把吹亂的頭髮隨便理了理,又把帽子扣了回去。
一路跟著人潮出車站,火車站門口已經站滿了人,賣東西的,賓館的,還有計程車、摩托車的司機,看見獨身一人的小姑娘全都涌了過來:
「美女,住店嗎?便宜,而且特別近,我帶你過去啊?」
「小姐,去哪兒,打表走啊!」
「小姐,我這兒摩的啊!方便!特別快!」
季歡喜一下子連路都看不清,忽然有點明白陸執在她上車前給她發的一長篇注意事項,什麼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喝陌生人的水不要怎樣怎樣,季歡喜當時嫌麻煩,看了兩條沒看下去。
她一手護好了背包,一手沖人擺了擺,好容易衝出去了,耳尖聽到有個女聲溫溫柔柔的在那兒問司機,汽車站走不走。
她忙把帽子摘下來尋聲看過去,見是個年輕女孩兒,穿著件灰色的羽絨服,頭髮在腦後紮成了一束馬尾,正站在路邊問一個計程車司機。
她快步跑過去:「嗨,你也要去汽車站啊?」
那女孩兒被她嚇了一跳,看清她模樣之後笑了笑:「是啊,你也要去嗎?可以一起。」
這女孩二十多歲,說話有點江浙那邊的意思,但是為人很大方豪爽。兩個人跟司機定好車費,一起上了車。路上聊天,發現她是個大四的學生,今年課不多,就經常一個人背包出來玩。
兩個人聊的挺合得來。下車的時候女孩特意叮囑她:「你一個小姑娘,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太晚的話就盡量不要在路上,太偏僻的地方不要坐黑車。」
「總之……自己要多觀察,並不是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沒惡意的。」
「我知道啦。」季歡喜挺喜歡她,但作為旅途中結識的人,兩個人都挺想得開,並沒有留聯繫方式。
兩人分別買了汽車票,女孩那班挺早,很快就去排隊了。季歡喜這班還有將近一個小時,她找了個空位置坐下。
一會兒人越來越多,這個汽車站不大,候車廳里座位總共也才三排,大部分人都沒有位置,有些站著,有些就乾脆坐在了地上。季歡喜把位置讓給了一個年級挺大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自個兒站了起來。
候車廳位置不大,人一多就顯得很擁擠,各種味道都有,體味,早餐的味道,還有人拎著家禽,亂七八糟的氣味混在一起。季歡喜乾脆走到窗戶邊,冷是冷了點,但是空氣清新,也安靜一些。
大概是嫌這邊有風,所以這塊人不多,就一個老頭裹著破舊的軍大衣坐在地上。他抱著一個挺大的編織袋,裡面鼓鼓囊囊的塞了一堆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覺,一直低著頭靠在袋子上,看不清臉,只能看到頭髮灰白。軍大衣有幾處地方破了露出了棉絮,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在外面打工的窮老頭。
季歡喜打了個呵欠,從包里掏出一瓶水來喝了兩口。水冰涼,喝完更清醒了一點。
閑來無事,她就靠著牆慢慢打量候車廳的里。
左前方有對年輕情侶,似乎在鬧彆扭,女人扭著身體背對男人坐著,男人臉上表情尷尬,隔一會兒功夫就去拉她一下,結果每次都被甩開了。他也不惱,舔著臉又湊過去笑著說了幾句話,女人還是沒理他,他從包里掏出什麼東西遞過去,那女人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他們旁邊是個四十來歲的胖男人,身材很壯,光頭,羽絨服敞著懷,裡面是件黑色的工裝背心。他翹著二郎腿坐在那兒打電話,聲音很大,季歡喜離他有段距離,也能聽見零星的幾個詞,什麼工程,什麼兩百萬。他說著說著得意的笑起來,雖然對面沒人,還是伸手比劃了一下。拇指上一枚金閃閃的粗戒指,顏色十分浮誇。
再旁邊就是她之前坐的位置,她讓給了一個老太太。那老太太弓著背窩在那裡,左手緊緊攥著包的背帶。旁邊那個粗魯地打電話的男人似乎讓她很不適,她大概把他當成了混黑社會之類的人物。小心翼翼地在那個男人揮動手臂的時候往另一邊躲避,盡量避免碰到他。
她前面站著一個男人,看不清年紀,裹著一件短款的髒兮兮的羽絨服。背也略微彎著,顯出一種似乎對外界小心害怕的警覺性,頭髮有點長,大概好幾天沒洗了,油膩膩的打著綹兒,眉前的幾縷垂下來遮住了眼睛。
看上去是個普通的鄉下人,懷裡面抱著一個小孩子。大概是幾個月大的嬰兒,在這種天氣里用布裹得嚴嚴實實,連臉都蓋上了大半,季歡喜也是從那東西的形狀和他抱孩子的姿勢上判斷出來的。
這人沒什麼可看的,季歡喜自然地略過他看別人,等把前面那一排的人都看完了,她才隱約覺得好像漏過了什麼東西。她又往回掃了一遍,然後發現,哦,是那個抱著孩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