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佳人才子的話本子,沈明錦已然看不下去,練練針線,便也當打發時間。
她還住在原來的廂房裡,沅居院眾人也都客客氣氣地喚她一聲「沈姑娘!」
以前不覺得什麼,現在簽了文書後,沈明錦怎麼都覺的,這像是對通房丫鬟的稱呼,每次都笑吟吟地糾正道:「喚我明錦便好!」
孰不知,責罰秋潭那一場,怎麼看,都是國公爺給她在沅居院立威,混到沅居院當差的,那都是在府里的家生子,或是格外伶俐又伺候了好幾年的,誰不會察言觀色,作死才敢喊沈姑娘的名字!
一個秋潭,足夠她們記一輩子了!
蔡媽媽去外頭廚房了,沈明錦便一個人坐在屋內外間拿著一塊小碎布,一針一線地描著蔡媽媽畫的一片樹葉子,感覺到響動,抬起頭,便見到邵楚峰正在門口,穿了一身紫色朝服,想來是還沒來得及換衣裳。
邵楚峰走進,瞥了眼沈明錦手上的碎布,見上頭的寥寥幾針竟也能歪歪扭扭的!心上不覺有些好笑,便是那般努力的人,也是有不會的。
「收拾一下,我帶你出府走走!」他說的十分自然,像是兩人已然十分熟識,聲音卻有些暗啞,像是極力壓制著什麼。
沈明錦抬眼看了屋外天色,陽光正好,明亮的像是能夠將樹上的枯葉回春一般。並不願意和邵楚峰多待,可是,又十分想出去看看,猶疑了一會,還是站起身來道:「這便可以了!」
邵楚峰見她臉上帶著幾分藏不住的喜意,心裡也十分通暢,掩著唇,率先轉身出了屋子。
國公爺吩咐備馬車,伍修還是愣了一下,待見到跟在國公爺身後的沈姑娘,才反應過來,忙連聲應下。
邵楚峰也未騎馬,由伍修趕馬車,邵楚峰和沈明錦坐在裡頭,馬車十分簇新,車簾上有一個斗大的「邵」字,倒像是才做好送來的一般,裡頭十分開闊,又鋪了厚厚的褥子,擺了小暖爐,暗壁里備了糕點、熱水、娟帕,十分周全,沈明錦一時看的好奇,便打開又闔上,來回試了兩次,竟是完全當邵楚峰不存在。
邵楚峰也不以為意,摩挲著身上配著的一個看起來十分破舊的荷包,綉線處隱隱起了毛,像是摩挲多了一般。
「明錦,我的荷包該換了!」
身後的人忽地低聲道。
沈明錦捂著暖爐的手微微一麻,卻恍若未聞,低頭打量著小暖爐。裡頭像是加了陳年的橘皮,隱隱有澀澀的清香,聞來十分醒目。
沈明錦在青玉樓待了那許多年,最不耐的便是裡頭的雜七雜八的香料,但是,每個姑娘愛用的香不同,姨姨們雖疼寵她,她卻也不好對青玉樓的日常指手畫腳。
畢竟那些姑娘才是青玉樓的聚寶盆,她不過是吃白飯的。
邵楚峰見她並不搭理他,也不以為意,靜坐在沈明錦對面,微微閉著眼,像是在閉目養神。
沈明錦渾身的不自在這才散了一點,悄悄撩起上眼皮,瞄了一眼,見其睫毛不動,像是真的閉了眼,捧著暖爐也放鬆了下來,難得出一次府,不若借這次回去
她身上還有老夫人賞的松石串子,一時有些後悔,廂房裡的那些首飾,出門隨便帶一件也好啊!
可是,青玉樓的人遲遲不來,邵楚峰未必沒在你們動了手腳,或許,那封信根本就沒有寄出去!
暖融融的車廂里,沈明錦忽地後背一涼,如果沒有寄出去,在這公府深宅里,鸞姨她們又如何能打探出她的消息?
「馭馭!」
外頭伍修忽地揚聲緊急停了馬,馬兒前腿一個倒騰,沈明錦整個人往前頭衝去,「啊!」
下一刻卻落入了一個寬廣的胸膛。
淡淡的麝香,縈繞在鼻端,男子雄渾的氣息讓沈明錦耳墜透著微紅。
邵楚峰鳳眼一撩,瞥見了那抹粉紅,輕笑道:「下車還早!」卻是將人禁錮在身上,並不鬆手。
沈明錦難堪的紅了眼,心緒一陣起伏,口乾舌燥,慌亂的口不擇言:「奴,奴,我,我,放開我!」
卻是對著邵楚峰的腳尖一個猛踩,「畜生,禽獸,放手!」
劇烈的掙扎,與死死的禁錮,讓車廂一陣晃動。
剛逼停了國公府馬車的禍首,昭國夫人白薇萱和夫婿趙允迪都挑著眉看著馬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晃悠,和馬車裡女孩子暴怒的反抗!
伍修卻作壁上觀,並不打擾主子!竭力穩著馬車不至於顛倒。
白薇萱攥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呵,國公爺真是好雅興,這般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怕御史台告一個擾亂世風!」
尖銳的聲音傳來,邵楚峰眉頭微皺,剛在馬兒鬧騰的時候,他便從車窗里看見了肅王府的這一對,本不想理會。
趙允迪摸著下巴,一臉無所謂地看著白薇萱和前任未婚夫的好戲,今個這事一出,白薇萱還有臉攔著他讓玉蝶進府?
「伍修,去琉璃街,停在這處作甚?」邵楚峰瞄了眼燙的面上出汗的明錦。
低聲道:「錦兒若是不想旁人誤會,我們在做什麼,還是先歇了嗓子好!」
沈明錦一噎,邵楚峰鬆了手,沈明錦有些站不穩,滑坐到車墊上,身上顫抖不已。
邵楚峰嘆了口氣,伸手拉她坐起來,輕聲道:「沈明錦,你我二人本是有婚約的,如果你沒有失憶,該是記得我的!」
憂傷的嗓音,讓沈明錦心上一顫,可是,不需細想,沈明錦也知道這人在說謊,他是國公爺,她爹在世時也不過是寧安縣一個布坊的掌柜!二人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又怎會有婚約。
鬧了許久,沈明錦的頭髮都散落下來,邵楚峰從暗壁里拿出一把楠木梳子,細細地挑了幾縷頭髮,給沈明錦綰了一個男子的髮髻,從袖子里拿出一支烏木簪子別好。
車廂里格外的安靜,外頭的人聲,腳步聲,叫喊聲,彷彿都是幾光年以外的事情,他的手輕柔靈巧,她的髮髻烏如鴉鬢。
裡頭沒了動靜,伍修對白薇萱和趙允迪微微抬手,道:「還有勞二位讓個道!」
白薇萱是剛從娘家出來,她本來還在肅王府抄女書,不想娘親染病,肅王妃才格外恩准她回丞相府探病,爹娘將她訓斥了好一頓,便將她趕出府,連晚膳也沒留。
心裡正不得勁,不想一出巷子,轉首便遇到了邵府的馬車,趕車的是邵楚峰身邊的長隨,裡頭定是邵楚峰無疑,一股由來已久的怨恨、憤懣頓時便將她燒的腦袋發熱,也不管這是在大街上,無視夫婿,直接吩咐馬夫將邵府的馬車攔住。
裡頭女孩子的嬌叱聲,慍怒聲,讓白薇萱猶墜地獄,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身體里有個聲音在叫囂著,她要知道那人是誰!是誰讓他在大街上也這般把持不住!
白薇萱冷冷一笑,神情陰冷,眸子透著寒光,「邵楚峰,你當年不是說對趙清沅一生一世,永不背棄嗎?你不是宣稱滿國的貴女都不若趙清沅高貴清雅!不知時隔多年,邵國公看上的女子是否又比清遠郡主更嫻雅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