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年耶律國上貢的三位美人,除了一位年紀尚小的不見了,清沅的母親,以及翼王府的側妃都已經沒了,這一回,難道是當年逃走的那個如漪布的局?
邵楚峰腦子忽地轟隆一下,他當時問沈明錦為何會跳凌波舞,她說是鴻姨教的,他當時沒有多想,以為青樓女子為了生存,會的技藝多,卻忽視了凌波舞也是產於耶律國。
難道便是這位他辛苦求娶回來的夫人,也是耶律國特地安插在他身邊的棋子嗎?
明錦是孤女,伍修當時查出來的是,青鸞對沈舒堂有情,才會在他死後照顧其唯一的女兒,可是明錦被收留的時候不過六歲,又失了憶,大約什麽也不懂。
想到這,邵楚峰心裡忽地覺得,明錦若是她們培養的棋子,那失憶一說是否也是假的?重生這回事,真的可能發生嗎?
當初廣化寺的老住持一開始和他說,他也是將信將疑,心裡頭有個念想罷了,直到去年他說她回來了,他也找到了明錦,一個什麽都不記得,但是會跳凌波舞的姑娘。
邵楚峰臉上神情變幻莫測,兩鬢隱有虛汗,一旁看著的林衛有些擔心地問道:「元帥,可是有什麽不適?」
邵楚峰艱澀地擺手道:「無事,你速去鎮上查驗。」
林衛應聲退下。
邵楚峰坐在桌前,攤開了宣紙,醮了醮墨,抬頭寫道:「明錦吾妻……」妻字下筆的第一劃,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頓了一下才又重新寫道:「近來彼處一切安好,只是遇到了一女子,與往前的清沅一個模子般,替為夫擋了一劍,幸無大礙。夫聞汝敲了登聞鼓,受了杖刑,心內憂懼不已,望汝行事莫衝動,若有委屈,也等夫回來為你做主,望安好。」落款卻是輕輕兩筆,勾了一座小山峰。
信寫好,邵楚峰心裡還是有些震蕩不安,萬一明錦真的也是那邊的人呢?
明明幾日前,他還慮著明錦是否真的是清沅這個問題,可這一刻他忽地覺得,只要確定她真是明錦,那麽就算她不是清沅,他也忍了。
邊梁聽到傳喚,進來接過主子手上的信,問道:「爺,是否要八百里加急?」
這是邊梁的例行一問,是怕有什麽軍情,主子不提,他沒提醒而被耽擱了,不過這回是寫給夫人的,想來不甚急迫。
不料,桌子對面的邵楚峰卻開口道:「八百里加急,務必親手送到少夫人手上,要了她的回信再回來。」
邵楚峰現在心裡十分空,他迫切地希望找到證明沈明錦只是沈明錦,與耶律、慕容新裕都無關係的證據,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兩句話也行。
時隔九年,他又因為女子成了一個溺水的人。
邊梁也察覺到主子的神色不對,也不敢耽擱,忙出去交代信差,將主子的話仔細地叮囑了兩遍,末了還提醒道:「千萬要讓靜懿郡主寫了回信帶回來!」
【第二十三章翼王府的賞花宴】
沈明錦從宮中回邵國公府那一日,帶著兩車的賞賜,一路迎來許多路人尾隨觀望,京中的世家望門約莫都看出,陛下此番對靜懿郡主有愧,才會賞賜這番豐厚。
沈明錦回府的第二日便有許多人來探望,原來的沈明錦定是不認識,可趙清沅卻是認識的,她此番醒過來,才知道時光已經過去了九年,她也有意想知道昔日的那些故人如何了,是以但凡來看望的,她都耐著心,一一接待了。
翼王府來的是長媳,而北安王府作為與邵國公府的姻親,卻是由北安王妃帶著三個兒媳過來,這是時隔九年,再一次見到北安王妃。
沈明錦因著身上新傷未癒,不便去前廳,是以北安王妃屈尊來到了沅居院的待客廳。
向氏恰好回了娘家,所以今兒個只有沈明錦一個人來招待。
北安王妃還是如記憶中那般,出門必梳高髻,簪著松石簪子,額際墜著一彎玉月,耳掛蒼山碧玉墜,身著一襲金紅色綉以鳳舞九天之朝服,腰束九孔玲瓏玉帶,玉帶腰之兩側再垂下細細的珍珠串,兩臂挽雲青欲雨帶,帶長一丈,與長長裙擺在身後散開,於富貴華麗中平添一份飄逸。
幼時的白眼、冷刀子,在沈明錦心裡頭翻了個不快的小跟頭,她聽到自己聲音平緩地道:「見過北安王妃,王妃金安。」
北安王妃溫柔地笑著,扶起沈明錦,輕輕拍著沈明錦的手道:「這一回是委屈你了,本王妃實在想不到,你這般柔弱的女孩兒竟受得住藤杖。」說著,又望著沈明錦道:「身上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明錦的手腕微微顫動,面上淺笑道:「謝王妃憐愛靜懿,靜懿再休養些時日便好,只是……」她音調一轉,「靜懿觀王妃似乎色氣不佳,可是近日有什麽煩心事?是明錦多嘴了,靜懿聽聞北安王一直將王妃護在心口,怎會有不順心的事呢,可是終日待在家中煩悶了些?」
對著沈明錦那雙流露著擔憂的眼睛,北安王妃心裡覺得十分怪異,這靜懿郡主像是在關心她,但這番絮絮叨叨的,好的、不好的她都一個人答了,也不知道邵國公府是否請了教養嬤嬤來教導過規矩。
她和靜懿郡主先前只有過一面之緣,是王爺說,邵國公府現在炙手可熱,國公爺領兵在外,若是一朝打了勝仗回來,必定更得聖寵。
北安王妃看了身旁的嬤嬤一眼,那嬤嬤忙端著自個兒一路抱著的一個玻璃盆子,上前道:「這是王妃收藏多年的千年人蔘,特地拿來給郡主養身子。」
北安王妃一派溫柔地看著沈明錦,心頭卻在滴血,這棵千年人蔘,可是她費了許多心血才弄到手的,自己一直捨不得用,沒想到今兒個卻拿來給一個不知從哪個疙瘩里出來的丫頭做人情。
他們北安王府近年來霉運連連,先是王爺在陛下面前不知為何失了寵愛,後來又是幾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爭氣,在外頭鬧事,不是鬥雞遛狗的時候打傷了旁人,就是看中了某位花魁,與情敵大打出手,現在想來,北安王府能拿得出手的小輩,竟只有已逝的趙清沅。
沈明錦自是看出這位她還是趙清沅時的嫡母,心裡對自己的不屑,使了個眼色,讓一旁的綠蟻接過那支用玻璃盆子裝著的千年人蔘,微微施禮道:「王妃的一番好意,靜懿便厚顏受著了,王妃可莫怪靜懿眼皮子淺。」
北安王妃連連搖手道:「郡主這話說的便見外了,既是我贈與你的,你不收,我才要責怪呢!」
沈明錦含笑又再謝了,一時無話,北安王妃環視了一下房子,笑道:「這沅居院里倒布置的十分雅靜,可是出自郡主之手?」
沈明錦也環視了一下,故作汗顏道:「並不曾。」心裡卻道,呵,又來了。
下一瞬,就見北安王妃伸手指了指院門的方向,「那上頭的名字怎麽還不換了?」
雖沒有明說,可是北安王妃篤定,這位邵國公府新進門的少夫人懂得她的意思。
沈明錦低頭思量了一會,問:「王妃也覺得應該換了啊,其實我一早也有這想法,這名字不文不雅的。」說著,對一旁伺候的薄荷道:「我年紀尚幼不懂禮數,既然北安王妃也覺得這院名不好,你便去將門匾摘下來,放在倉庫裡頭。」
薄荷微微斂了笑意,屈膝道:「是,郡主,奴婢這就去取下來。」
一旁的北安王妃聽了有些驚住了,她只是想刺一刺靜懿郡主,怎麽是奉了她的話,將門匾取下來,還說得倒像是她特地跑到前庶女的夫家指責前女婿,「你不該用我兒名字做院名!」一般。
北安王妃面上閃過幾分寒氣,望著沈明錦時眼眸十分銳利,但想著此行是來交好的,還是強撐著笑臉,卻沒有說什麽,顯然有些待不下去了。
語氣里還是沒忍住不滿,北安王妃起身,冷淡地道:「郡主的傷還未好,多多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沈明錦面露不舍地道:「靜懿一個人待在院中,好不容易盼來王妃這般德行高潔的長輩來看望,正歡快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王妃這就要走了?」
北安王妃看著靜懿郡主皺著頗委屈的一張小臉,腦海里竟閃過當初那位柔茹夫人,心頭猛地一震,怪道今兒個和這小丫頭對話總是不得勁。
北安王妃敷衍地點頭道:「等你好了就來北安王府玩。」
沈明錦應了,又道:「王妃慢走。」
北安王妃走到院門口,恰好薄荷取著門匾回來,「沅居院」三字筆力極深,她淡淡望了一眼,拖著裙擺,華貴端莊地走過,身後跟著的嬤嬤侍女,個個小心翼翼地跟著,隨時備好給自家王妃整理裙擺。
薄荷進屋,問主子,「郡主,這門匾真的放倉庫嗎?」
沈明錦朝她招手,讓她拿到自己跟前來看一看,伸出手摸了摸上頭的字,她上一世那短短的十八年,什麽安穩日子也沒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