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年與少女,還有老人
「豈有此理!你這臭老頭,洗碗不會,幫工不會,抹桌也不會,吃霸王餐倒有你的份兒,真箇以為自己能倚老賣老,混過關了不成!」
茶樓後院,廚房外。
賬房服飾的大肚中年人,指著昨天的那個老人破口大罵,盛怒之下,整個臉上的肥肉都顫到了一塊,他怒罵的同時,身後那好幾個年輕些的梅家侍衛同樣是對於眼前那個敢吃白食的老人怒目而視,手中的大棒,只待這胖賬房一聲令下,就要對可惡的老頭齊齊棒落。
「哎呦,冤枉啊,真的是我孫女兒拿著錢袋,等她回來,我就還你們錢了。再說我本來也告訴過你,這些事情我不會做,你可不能怨我啊。」
只見昨天還和少女坐在一起,模樣好似很神氣的老人,今天竟似萎了一樣,身上那灰袍也不知去了何處,反倒是成了一身粗布粗衣的小廝打扮,看他屁股上竟然還被踢了一個胖腳印,昨天那自恃閣老的高傲作態全然不剩半點,就只剩告拜求情,一張老臉甚是凄慘。
在老人的腳下,乒乒乓乓有著好幾個盤子碎在地上,這還不算可惜,關鍵裡面菜都做好,不少鮮湯肥肉灑了一地,好端端給食客們的菜,現在能給狗吃都不錯了。
「昨天之前你就如此說,今天你還如此說,我問你,你說的那孫女兒在哪兒呢!她要真有孝心,還會把你丟到這來受罪,我可告訴你,昨天你拖欠的是十五兩,加上你昨晚洗碗打碎的盤碟,早晨偷吃的食菜,還有現下糟蹋了的佳肴,一共是五十兩!沒錢你就在這裡幫工,一個月五...不,兩百五十文,一共做十六年零八個月!給你抹個零,一共十七年,要不然讓你孫女拿錢贖你,要不就在這幹完為止!」
「五...五十兩!你們這不是坑人嗎!還有為什麼是十七年,說好的抹個零呢。」老人只嚇得渾身顫抖,一頓飯竟然要他這麼多錢,而且這分明就是在欺負人,欺負老人啊!
「我呸!你知不知道,為了弄這些食材,我們花費了多少工夫。昨天你吃的那靈兔肉,是每天在集市上買的最新鮮肥美的,那靈鼠,更是家族裡每月下山脈辛辛苦苦捕的。還有...我說抹個零,我說給你抹小了嗎,那是利息!利息你懂不懂!」
胖賬房滿口唾沫星子甩臉,一臉的嫌棄。這個不中用又難纏的臭老頭,吃霸王餐不說,竟然還這麼沒用,要真讓他在這裡干十七年,他們不知得摔壞多少名貴碗碟,但要是就這麼放了他這口怨氣又怎能忍下!偏偏掌柜梅長雲去尋他侄兒一夜未歸,茶樓裡面的事就夠操心的了,還要再生這個老頭的氣。
心想這幾十年來自己兢兢業業,生怕出了半點差池,別說霸王餐這種事,就連偷拿店裡幾顆花生豆都膽戰心驚的,油水沒有,偏偏每天忙得要死,那滿肚的怨氣似乎都積攢到了一塊,看眼前的老人越來越不順眼,胖手一揮,一口唾沫甩在地上。
「打!給我打!」
他身後那些侍衛們早就手癢難耐,聽到這胖賬房同意了,個個都是齜牙濃笑,眼睛里發著光靠近老人。心想就算不能對這兒老傢伙動真格的,來幾棒子出出氣那也是極好的。
「等...等等!」眼看那大棒臨前而難將之,老人咬牙切齒,似是做出了什麼最重大的決定,大聲道,「我給錢,我給錢還不行嗎!」
「哼,早這樣不就好了嗎。」胖賬房手上一頓,那些做好打算一陣棍棒揮舞的侍衛,卻又僵在那兒,臉上陰沉,「切」一口,對那胖賬房怒瞪過去,看起來...竟然不太買他的帳。
胖賬房忙對訕笑了笑,抬袖擦了擦汗,鞠躬彎腰,哪有什麼領事的氣度。
這些侍衛,畢竟可都是梅家的精英子弟了,平時掌管這一片區的治安,畢竟不是茶樓的專用雜役,而且論地位來算可比胖賬房高多了。
不過這些人畢竟還算給他面子,領頭的人一揮手,也都暫時收起棍棒。
胖賬房再次訕笑兩聲,補充了一句道,「晚了咱們幾個兄弟別忘了喝點茶水,經常過來哈。」
再面對向老人,那訕笑的胖臉立馬換了副模樣,滿臉橫肉一堆,大罵道:「還不拿出來,你這尖嘴猴腮的老傢伙!」
老人心想我可是英俊瀟洒,哪有什麼尖嘴猴腮,只是棍棒臨於前哪敢多言,一屁股坐到地上,就開始脫了鞋子,將那灰布鞋口對著地上磕了磕,倒出來十幾枚銅板,又將另一隻鞋子如法炮製,同樣的磕出來十幾枚銅板。
「你...你就這麼點錢,連杯茶都不夠的...還不是誠心耍我們,給我打!給我狠狠的打!」面色古怪的看著這老人的舉動,胖賬房心裡也佩服對方的藏錢方法,這樣做,竟然不嫌腳硌人,只是在看到那零零碎碎頂破天三十文銅錢后,臉上更是不爽,胖手一揮,那幾個侍衛兄弟作勢又揮棒欲打。
「等等!還有,還有...」老人慌忙叫停,一臉肉痛,卻是脫了那雙襪子,在地上抖了抖,很快好幾快散碎銀子又滑落出來,兩隻襪子的銀兩加在一起卻也有那麼六七兩了。
「不夠!給我往死里打!」
「還有,還有!」老人徹底慌了神,趕忙又向著那揮來的棍棒顫抖喊停,臉上露出戚戚然,好像要了他命似的,把手伸進褲襠里,在所有人古怪的面容中,拿出來一錠十兩雪花銀。只是出於心理作用,那雪花銀上,好似有著陣陣的怪味飄散出來。
「這些...可是我身上的全部銀兩了。」老人一臉的心疼,將這麼多銅板,碎銀,還有一大錠雪花銀都推到胖賬房面前,身體都好像虛脫了,渾身都似充滿了頹廢欲死的氣息。
「你有這麼多銀兩,初時怎麼不拿出來!」看到老人明明有這麼多錢,竟然還說什麼孫女不在的鬼話,胖賬房反而更氣,冷冷一笑,大聲質問。
老人心想要是全部拿出來了,那剩下那些錢還不得給那個小丫頭都禍害乾淨了,你這小胖子懂得什麼,只是現在迫不得已,連這必要時的救命錢糧都沒了,也就沒了那個鬥嘴的心,耷拉著腦袋,說道:「錢都給你們了,這下可以放我走了吧。」
「我呸!你不會算數嗎!這些錢,頂多只夠頂你六七年的,剩下十年,你還得在我這裡干!先給我打!讓這個騙人的老頭長長記性!」誰知胖賬房絲毫不理會,大臉陰沉,還是要打。
老人嚇得連忙後退,哆嗦著喊道:「你們這是黑店,是欺善怕惡,你們會遭報應的。」
眼看著那幾個年輕侍衛真的要打過來,正心裡天人交戰,想著要不要把最後的錢糧交出來免遭這一頓毒打,忽然間那個少女含凌的嬌斥,瞬間的傳了過來。
「住手,都給我住手。」
胖賬房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容貌嬌勝雪的白衫少女,拉著梅矢少爺快步跑過來,推開那些侍衛后,這妙齡少女滿臉關切跑到老人的身邊,將老人拉起來道:「楚爺爺,您怎麼成這個樣子了,快起來,地下臟。」
將老人扶起來后,還貼心的為他彈去身上的灰土,貼心之至,完全是一副乖孫女的作態。
胖賬房看到這樣一幕,心裡也愣住了,心想難不成這老頭兒說的都是真的?這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真的是他孫女?
正發愣間,忽然感覺肩膀被輕輕一推,他回過頭,只見梅矢少爺很認真的看著他,比劃起手勢。
胖賬房經常和梅矢打交道,簡單的手語自也是會的,看到梅矢打的手勢,不由吃驚道:「什麼?讓我放了這個老頭兒?他欠下咱們那麼多銀兩不說,而且還滿口謊言,可不能就這麼放了他啊。」
梅矢打手勢道,「欠多少,都算我賬上。」
胖賬房咬牙道:「那可是五十兩啊!也太便宜他了。」
這時老人發怒插口道:「放屁!頂多就還欠你三十兩不到!」
胖賬房怒而還口,「三十五兩,少一兩都不放你!」
梅矢只好又拍了拍胖賬房肩膀,極為認真的打手勢,道:「全部記我賬上,別收老人家一分錢。」
「可...」
胖賬房心裡老大個不服氣,可梅矢終究也算是家主獨子,更兼梅長雲還是茶樓掌柜,若是梅矢這麼說了,自己也不能不給這個面子,撇目過去,怒目朝著那老人瞪視,卻有著大半目光,匯聚到了老人身畔那個絕艷精緻的妙齡少女身上。
心中想著這梅家小少爺定是被人家孫女美貌給迷住,現下美人面前,怎麼可能不表現表現,哼,這個廢物少爺不能修鍊也就算了,還口不能言,竟然妄想泡這麼美的姑娘,心中詛咒他到最後賠了夫人再折兵的同時,也只能算作是場晦氣,萎一般的低頭離開了。
剩下的那些侍衛倒是好說,他們直接由梅家家主管轄,不管心裡對梅矢評價作何,但面子功夫卻更得做出來,向著梅矢恭敬鞠躬,一行人也便離開了。
「楚爺爺,您怎麼這麼狼狽,用修為打他們啊,鬧騰他們一番,讓這些愚蠢的傢伙知道你的厲害。」待那些人離去后,少女卻似更加乖巧了,攙扶著老人來到院中的一處石凳坐下,竟然還拾起老人的鞋襪,也不嫌臟,縴手握著就要服侍老人穿好了。
老人失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沒有正當理由,天風閣禁止閣中人對平凡人動武,我身為閣老,當然更要以身作則才是。」
看到少女今天竟如此乖巧,對他照顧這麼得當,心下更是暖得差點哭出來,原本他以為少女若是瞧見他這樣一幅受難樣,肯定是站在一旁捧腹大笑,說不準還會對人說「這個老頭我不認識,你們隨便打,照臉打,對,再狠點。」這樣落井下石的話。
常言道日久見人心,原來先前他一直誤會少女了。
那老眼感動的同時,更對少女目中流露出慈愛。
少女暗地裡吐了吐小舌,再對著老人時,小臉上卻愈發乖巧,走過去撿起那些銅板,碎銀,還有一大錠的雪花銀,然後掏出來那個鼓鼓的錢包,將所有銀兩都認真拾回到錢包裡面后,跑回來放到老人手上,俏麗臉上似帶著自責,嘆息道:
「楚爺爺,以後我再也不亂跑了,這些錢您都拿著,還有以後我也不隨便買什麼東西,咱們就吃攤販上的,我都想通了,一樣是吃,哪裡不是吃,況且那些地方還便宜不是。」
老人心下更是受到感動,心想出去一趟,這丫頭這麼會心疼人了,又撇目望向梅矢時,心裡猜想肯定是這位啞巴少爺用他的勵志生活激勵了少女,比如說孝敬老父病母,還照料年邁奶奶什麼的孝順事,讓少女大受感動的同時,卻也反省了自己以前的做法,如此才變得乖順了。
那昏花的老眼望著梅矢,竟也滿滿都是善意,充滿了感激之色。
梅矢這時走過來,指了指院落之外,那對面的「怡居閣」,清澈的眸中儘是真摯誠懇。
他心想方姑娘不但讓自己能夠修鍊,而且竟還突破到御氣境後期!這份恩情,自然當永生難忘,於是指著怡居閣,是想告訴老人,請他們去那裡面休息。
只是老人卻不懂他話中的意思,狐疑問道:「梅公子是說,讓我們趕快出去嗎?」他心下感激,對梅矢竟然以「梅公子」來稱呼了。
梅矢有些驚慌,忙搖了搖頭,提起手指,撩起衣袖,就打算在自己袖子上提「指」書寫。
方雪緣驚慌失措,連忙撲過來制止住,沖著老人訕笑道:「我來翻譯...那個...他是說...讓咱們去外面坐著,外面涼快。」
梅矢連忙又搖了搖頭,再次提「指」,就打算寫出來讓老人和少女看,方雪緣慌忙按住他的兩根手指,又哈哈笑道:「那個...他是說,要不要讓咱們出去逛逛,他知道哪裡有賣好吃的地方。」
少女心慌之下,卻沒注意到,她握住梅矢的兩根手指無意識的向上一掰,對著老人胡亂解釋的時候,其實梅矢的兩根指骨都快被拉斷了,只痛得少年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在其掩口訕笑的時候方才趕緊縮開。
額頭痛得溢滿冷汗,比起梅鈴對於他的折磨,這一下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方姑娘是他大恩人,梅矢再怎麼也不能對她無理,臉上那難受之色過去后,心裡卻對她沒有半分氣惱,反而捂著手指吹了好幾口暖氣,在疼痛漸止后,這次卻不敢再提「指」去寫,而是伸出另一隻手在地上寫道:
「對面,有客房,可以休息。」
因為沒有動用靈力的關係,那字跡極不清晰,梅矢有些不滿,心想他們說不定看不清,正打算運起靈力好好的將字刻出來,少女卻慌忙道:「啊,我明白了。梅公子是請咱們去對面的怡居閣歇息,他掏錢!」
對於最後的三個字,那貝齒咬得音卻是極重,瞬間就讓老人眼前一亮,掃望向梅矢。
梅矢這次不停點頭,讓老人是越看對他越歡喜,笑眯眯的,更加慈眉躬身道,「梅公子,這怎麼好意思呢。」嘴上說著,那身體卻是誠實的向外便行,可絲毫不帶客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