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表哥,表妹
進入那密林后,梅矢取出漢子所給的小瓶,看到那原來是一些用來內服的液體,想了一想,卻是喝進去一半,另一半留了下來,塞進內衫里珍重藏好。
依稀循著後山的路,分辨方向在小道上走著。
天色全黑,那白天里躲在山洞裡沉睡的靈獸們,似乎也到了活動拳腳的時間,從遠處先是傳來了一聲狼的嘶鳴,聲音悠長,伴隨著令人驚慌的野性,隨後從近處傳來幾聲不知是何品種鳥的悲啼,嚎叫凄慘,似是嬰兒啼哭。
少年那清秀的臉上,隱隱有些煞白,在那黑暗的深林中,就像是遠方有一張血盆巨口在等待著他,那身後更是像有無數隻眼睛在對他盯看,少年抬袖擦了擦額前的冷汗,心裡略微有些打鼓。
那後山他掉落下去的位置並不算遠,梅矢一路摸黑走來,在看到那數十丈高的陡峭崖岸時,他不禁噓了口氣,只是他口不能言,自然不可能去喊「表妹你在哪裡」這樣的話,沉思一下,卻是找來一根木棍,一路的用手敲打樹榦發出聲音,期盼梅鈴若聽見了,便發出個聲音好讓他知道位置。
這種輕微脆亮的敲打聲,陣陣的傳盪在密林裡面,幽靜之下,竟然隱隱的還傳來迴音。
心下也有些狐疑,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郎在這地方尋找半天,依舊毫無所獲,心裡難免會想梅鈴是不是已經回去,正躲在清風城的某一個地方,又或是她早已「畏罪潛逃」,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在這裡就算找多久都是無用,但心裡總覺得有那麼幾分可能.....
梅鈴還呆著這片危險的山脈中。
這個猜想梅矢也只是推測,但既然有著可能性,他就不能就此放棄,那瘦弱的身影在諾大山林里看起來有些呆傻,卻又是固執得可愛。
枯燥無味的對著那樹榦一遍遍的敲擊,也許是漢子所給的靈液真有這麼靈驗,這麼長時間下來,竟然真的沒有靈獸來襲擊自己,只是少年在這林中耽擱的時間越長,夜就越深,而那危險,也就愈發的濃烈。
若是再沒有找到人,恐怕這個固執的梅家少爺,能在這裡找上整整一夜,當然,前提是他不被靈獸發現吃掉的話。
但他這樣做,連那暗中躲藏在樹梢上的少女,都嫌他找人的方式太蠢笨了。
這裡密林中,可不光是只有靈獸,還有更多是普通的蚊蟲。
南地悶熱潮濕,那蚊蠅也是極為的猖獗,稍不注意,她那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膚就要被叮咬一個血包,在那勝雪的身子上如此明顯不提,還特別的讓人煩躁。
「蠢蛋,笨蛋,要是落在我手裡,非讓你好看不可!」
玉手拍落,狠狠的拍死那隻正在自己脖子上吸食的蚊蟲,少女咬著貝齒,恨恨的自語了一句。她從樹上剝下來一塊樹皮,指甲快速在那樹皮上書寫,完成以後,對準了梅矢的後腦勺丟了出去。
在那樹皮上面,她暗暗運用了一點元力,因此就算是一塊樹皮,卻也有一些勁力。那帶著少女怨怒的樹皮從高空砸落下去,梅矢只感覺到後腦上一痛,下意識的以為是靈獸偷襲,慌忙轉過身子,左右環顧,仰望著密集的林木,眼中充滿警惕。
他只顧抬頭看,當然是完全沒注意到那就在他腳下的樹皮。
「豬腦子嗎...」
少女恨恨的咬著貝齒,真想立刻就跳下去,用那白鞋對著梅矢踹一腳出氣,柳眉略凌,卻終究忍了下來,又剝下來一塊樹皮,寫好以後,這次是砸在他的面前。
那樹皮的黑影從堪堪擦著梅矢面龐扔下來,丟到了地面之上,這次梅矢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受到驚嚇的同時,終於將視線注意在了那樹皮上。望著密集樹梢,眼睛里充滿了警惕,不過總算是撿起那塊樹皮,看到上面清晰的刻寫著「西北角五百步」幾個字。
那字跡非用筆墨,自然書就,卻是以一層淡淡聖白色的元力強行的在樹皮上留下痕迹。
梅矢驚疑間又撿起另外那塊樹皮,發現上面寫著同樣的字跡,心中更是感到好奇,心想絕對是有前輩高人故意為他留下來的,只是那位前輩何故如此,又為何要這樣,梅矢卻一點也猜測不出。
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他按照樹皮上所刻寫的,沿著西北角,很認真的一個步子一個步子數過來,剛剛好五百步走完,梅矢抬頭間,方才發現在石壁上方似乎有個山洞,他攀岩上去,借著那從天空揮灑下來的微弱月光,只見得在淺窄的山洞裡面,一襲綠衫,身子柔弱的女孩兒就躺在那裡,只是她臉上有些蒼白,人更是昏迷過去了。
嬌嫩臉蛋上隱隱還掛著淚痕,身上衣衫染著灰土,那惹人憐愛的模樣,就算是平常被她欺辱而心中存著滿滿怨憤的梅矢,卻也讓不禁在心下微微呆愣了一瞬。
撇目所見,見到少女的懷裡就捧著他那雙遺失掉的鞋子,緊緊的摟在懷裡,似乎在昏迷中做了什麼噩夢,而導致著她臉蛋上眉皺得很緊。
鞋面上浸著濕潤,似是淚水,而那楚楚的臉腮上,卻隱隱泛著幾分缺少健康的蒼白。
更讓梅矢心下有些慌亂的,是女孩兒腳踝下有一大灘鮮艷的血漬,染紅了她那漂亮的衫子。脫下鞋襪后,將她衫子下褲腿微微撩起后,只見在那纖嫩白皙的小腿上,不知被何種凶獸齒痕咬下極深的血口!傷口深似可見白骨,更是在表面散發著奇異的色澤!
若單是這樣,晉入御氣境之後的梅鈴應該還能憑藉靈力支撐下來,運轉靈力來止血,可是蛇首山脈中,很多靈獸的牙齒上都塗有毒液,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加上毒液滲入,那血口卻是永遠都癒合不了,說不定再過一會,那原本白皙的小腿上反而要見森森白骨!
梅矢臉上有些發白,心想少女承受這種傷勢,該是有多痛苦,不由心憐般摟住她的肩膀,將梅鈴腦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以這樣的方式,盡量的讓她舒服一些,伸手推了推那肩頭,希望能夠讓她先清醒過來。
「表哥...我...我好冷...」
少年的推搡,並未能夠喚醒梅鈴,反而在朦朧昏迷狀態中,本能的,梅鈴向著那柔軟溫暖的懷裡靠了靠,動作似是一隻乖巧的小貓,卻哪有平時的半分兇狠樣子。
梅矢聽到她的話,忙脫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少女身上。猶豫了一下,那手終於還是伸到少女懷裡,握住那雙鞋子,將髒兮兮的那雙鞋從少女懷裡面拿出來。
握著表妹那雙冰涼的手,梅矢心裡,又是心憐,又是急切。想要將這個狀態下的梅鈴背出蛇首山脈,以他的力氣基本上不可能,但他現在跑出去找人來,卻又擔心會不會有靈獸趁著他不在的時候,過來襲擊表妹。
幾經猶豫,正當少年做好盤算,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山脈,然後找人來救梅鈴時,遠處樹梢之上的那隻皓婉,忽又輕輕的拋出一個瓷瓶,鐺一聲丟到梅矢旁邊。
小小的瓷瓶,在堅硬岩石上滾落幾圈,撞在了梅矢的腳上方才停止。
想起那暗中幫助過他的「前輩」,梅矢心下頓時稍安,撿起瓷瓶,發現在瓶身上用同樣字跡寫著「外抹」。
他打開瓷瓶,將那些白色的藥粉,在梅鈴小腿受傷的地方傾灑了些。
月光映襯,過不多時,只見那深可入骨的森森傷口,那種紫色的毒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消退,流淌出一些鮮紅的血液,鮮血慢慢止下來,隱隱已有著要癒合的趨勢。
喜上眉梢之餘,梅矢輕輕將表妹放下,對著那外面的茫茫山脈跪下來,很認真的拜了幾拜,他口不能言,不過行動上,卻是充滿了對那位前輩的感激之意。
躲在密林樹梢之上的白衣少女,見他這樣的蠢笨舉動,不由得嗤笑了下,心裡因被蚊蟲叮咬的怨念,倒是霎時間消散了不少。
拜完以後,梅矢又趕忙回到梅鈴身邊,用自己的衣衫遮住她那露在外面的小腿,心想要不要等她先蘇醒過來,然後再做打算。
「表哥...」
正自梅矢沉吟見,懷著那璞玉般精緻的少女,在消下毒后許是好一些了,只是在昏迷迷茫之際,那櫻桃粉嫩的唇瓣,也在輕微啟合間,隨著深夜冷風,呼喚著,喃昵著。
梅矢有些有些吃驚,他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少女還會喊著自己,更少有的再次稱呼他....表哥。
「表哥...你不願意,和鈴兒玩了,不願意...見鈴兒了嗎...」
方當妙齡的那嬌脆的喃語,竟似含著少女的一抹傷心般,只見那精緻撩著人心的小臉上,忽然流露出了孩子氣的難過,眉間緊蹙,小嘴緊抿,煞人的好看下,卻又隱隱牽動著人的憐愛。
這樣柔軟溫婉的話,倒似回到了兒時,那時梅矢還是梅家家主的獨子,而梅鈴剛剛來到梅家,對於一切都不懂,對於一切都很害怕,只敢跟在她表哥的身後,那雙靈動閃爍的眼睛,也總是在清秀男孩兒的身後對所有東西瞧個不停。
雖然在十二歲的那一場噩夢之後,少女對待他的態度完全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行徑越來越野蠻,對他態度越來越惡劣,但在梅矢的心中,終究是念著那個溫柔的表妹多一些。
如今聽著她的喃昵,縱是梅矢心裡有千般成見,卻也似雪山消融,霎時間融化了個乾乾淨淨。
他張了張嘴,那嘴巴無聲的動了動,想要告訴表妹,「我沒有討厭你,也只盼你別欺辱我就好。」只是嘴巴張了張,才驀然想起自己根本不能發出聲音。
那雙清澈的眸子,終是出現一抹灰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