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著不易
草棚,不過是幾根竹竿架著,捆上幾把茅草,陳瑞瑜壓塌了草棚,也不過「吱嘎」一聲,幾聲碗碟打破的聲響,這河道灣處本就空暢,這幾聲實在不引人注意。當然,陳瑞瑜此時已昏了過去,萬事不知。只是他這一跌,人都埋在茅草里,只剩下一雙腳露在外面,也不知這草棚為何搭得如此潦草。
誰曾想一聲女人的尖叫,卻大有「響徹雲霄」的動靜,叫聲未落,從四周幾間草棚里猛地竄出十幾個人影,紛紛向塌了的草棚圍過來。
「趙二狗,你這是做死!」
一女子頂著一頭紛亂的茅草從「廢墟」里鑽出來,還不等站穩身子,便怒喝起來。
「又是這廝,爺爺今日不打斷你的狗腿就枉為人了。」一位衣衫襤褸的大漢怒喝著奔近。
「青兒,傷著沒?」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老遠便連聲詢問。
「孫女沒傷著,叔公勿要擔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快,快,快站過來些。」老者急急叫道。
「起火了,快,青兒姑娘快站出來。」旁的人紛紛叫道。
想是那草棚里原就有著火頭,這麼一刻功夫,余火引燃了茅草,眼瞧著那火便一點點燒起來。
那大漢最先奔到,先伸手一把將青兒拉出來,眾人忙著將殘雪捧著丟進火頭,幾雙大腳一陣踩踏,轉眼便將火頭踩滅。
那老者與大漢拉著青兒姑娘好一陣子打量,總算確定無礙,這才放下心來。
「趙二狗!」大漢想起來了,怒喝一聲,「還躺著裝死狗不成,就是死狗今日也要打斷腿。」說著,上前一把將陳瑞瑜從茅草堆里提了起來,也不細看,揚起拳頭便要打。
「二叔且慢......」青兒到底眼尖,忙開口叫道:「不是他。」
大漢這才留神細看,提在手裡近乎僵直的身子果然是個陌生少年。
「呀,」大漢連忙放下,陳瑞瑜猶如一塊木頭一般,姿勢都沒怎麼變。
「是個死人。」眾人圍了上來。
「眼瞎了,這死人會無緣無故的進棚子?」
「不是......水鬼吧?」
「大白日里的,哪兒來的鬼?」
大漢滿臉狐疑,蹲下身子細細打量著。那老者也走近來細看,只是青兒聽人說是水鬼,有些害怕,走了兩步便就站下了。
「還有氣兒。」老者摸了摸陳瑞瑜胸口,道:「來,抬到屋裡去。」
那大漢卻沒動,旁人瞧見,也都停下手來。
「怎地?」老者問道。
「叔公瞧瞧,這人有傷。」大漢指了指陳瑞瑜腦後的血漬。「怕是......來歷不明。」
那老者斜了大漢一眼,道:「抬回去。」
「是。」大漢不敢再言,招呼了幾人,小心翼翼的將陳瑞瑜抬倒另一座稍大的草棚里。
那老者讓眾人將陳瑞瑜抬到床上,略略一想,便吩咐青兒取來剪刀,讓那大漢將陳瑞瑜渾身濕透的小衣剪下。那青兒略略面紅,轉身出去盛了碗熱湯來。老者又吩咐那大漢用冷水揉搓陳瑞瑜的身子,直到全身發紅,方才作罷,這才取來幾床厚實的棉被,一股腦兒的蓋在陳瑞瑜的身上。
「嗯,這命暫算留住了氣,」那大漢伸手在陳瑞瑜胸前摸了陣子,道:「已暖了幾分。」
「叔公,這湯可喝得?」青兒問道。
「喝得。」老者道:「若是喂得進,可又多了口氣。」
青兒便坐在床邊,用小勺一口口的喂。陳瑞瑜下意識的張開口,儘管人依舊昏迷,卻是一口口的咽下熱湯,不多時,便喝了滿滿一碗。整個身子都緩和過來,呼吸也變得悠長,看上去倒像是正在熟睡。
眾人站在床邊,瞧著陳瑞瑜出神,都覺得此人來得蹊蹺,眼下卻什麼也問不得。
「叔公,」青兒道:「他這傷......」
老者一怔,瞧了瞧那大漢,見那大漢也搖搖頭,這才輕嘆一氣,道:「這時節,又到哪兒挖葯去?」
那大漢道:「聽天由命吧,此人既然能活下來,那傷也就看老天的了。」
青兒沒有答話,俯身用塊布小心的搽拭陳瑞瑜的傷口,那塊布很快便就染紅了。
「叔公,」青兒道:「這傷怕是不治不成的,瞧,這血......」
老者、大漢細細瞧去,那血色果然還有几絲新鮮的,知是傷口尚未完全止血,這不治,定然不妥。
「罷了,救人救到底,大傢伙兒湊湊,看夠不夠抓副葯去。」老者道。
餘人猶豫片刻,到底還是紛紛出去,回去取了銅錢回來。
既然這些人住的是草棚,可想而知,這家境么......不說也罷。最後一數,總共五十六文。
那大漢道:「叔公,這抓藥......怕是一副也不夠。」
老者沉默片刻,道:「劉恩,你去薛神醫哪兒好生說說,不夠......看能不能先欠下,到底是救命的葯。」
「薛神醫?」那大漢一聽,面色不渝道:「他哪回賒過葯錢?沒得受他的氣。」
「去吧,」老者道:「將此事好生說個明白,這救人一命,可是積德的事兒,沒準兒這回他就依了呢?」
那大漢還是猶豫,瞧瞧老者,又看了看面色依舊慘白的陳瑞瑜,一跺腳,恨恨的去了。
「大伙兒歇去吧。」老者發話,餘人各自再打量了下陳瑞瑜,也就散去。
「叔公,」青兒問道:「這傷不用藥......可好得了么?」
老者再次細細瞧了瞧陳瑞瑜的傷口,微微搖頭,道:「這般長的口子,怕是......」
青兒不再問,只是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擔憂的看著陳瑞瑜的面孔。
爺孫倆好一陣子沒說話,都瞧著陳瑞瑜出神。
「叔公,這人......是個什麼來歷?」青兒忽然問道。
「這哪兒曉得?等醒來問問才知。」老者道。
「瞧著.....不像本地方人。」青兒道。
「嗯,」老者道:「瞧上去年歲也不大,白白凈凈的,怕是哪家大戶人家子弟,不知怎會落到這個境地。」
「大戶人家?」青兒似乎有些不解。
「嗯,瞧這少年的手腳,可不像是農家子弟,」老者一笑道:「莫說手腳,單是這面色......看看你二叔他們,便就曉得了。」
自然,青兒的二叔,劉恩以及這些鄰居們,哪一個不是日晒雨淋的,就是青兒自己,那膚色也不見得比陳瑞瑜的白凈。
「叔公,」青兒叫道:「孫女是說,那些大戶人家的,就像那邊的,」青兒說著,沖那牛毛大帳那邊偏了偏頭,接著道:「哪一家不是帶著十幾個、幾十個人的?又怎會落下他一人?」
老者也有些懷疑,道:「這倒說的是,難不成是遭了歹人?」說完,又搖搖頭。
這事兒猜是猜不透的,以老者、青兒這樣的人家,那大戶人家到底是副什麼樣子,也不過是看著人多、田多、深宅大院而已,這帶著十幾個、幾十個僕從的大戶也沒什麼區別。
正說著,那大漢大踏步進到棚內,一言不發,面色極其不善。
「二叔,如何?」青兒搶先問道。儘管從劉恩的面色上看,已經知道結果,但她卻還是要問上一問。
劉恩賭氣咬了咬牙,憤憤說道:「早說了去了白去,左右再受番氣罷了。」
「他當真不賒?你可說了緣故?」老者問道。
「怎會不說?」劉恩道:「他倒是願賒賬......」
「那二叔怎地沒取葯?」青兒不待劉恩說完,搶了一句。
劉恩更加氣了,道:「我能取么?人家薛神醫那救人性命的仙藥,要一兩銀子一副。賒賬可以,要拿咱家裡那十畝地去抵。」
「他......"老者氣急,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搶人么?」青兒嘟著嘴,氣道:「當真是仙藥不成,一兩銀子一副?那銀子比性命還重?」
「不提他了......」老者連連搖頭道:「他倒是仍不死心,總惦記咱家那十畝地。」
「若非瞧這他也一把年紀了,我非......」劉恩說著,捏了捏拳頭。
「罷了,唉......」老者道:「雖是貪了些......左右鄉鄰里,也就他一個會些醫術,就不說他了。」
「可這傷......」青兒望著陳瑞瑜,滿面憂色。
「唉!」老者道:「青兒,咱們也算儘力了,餘下的,便要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這模樣都還有一口氣兒在,命硬著呢.....就等等看吧。」
三人一時無話,眼下也只能如此。
到了晚間,青兒又餵了陳瑞瑜一碗熱湯,那陳瑞瑜仍是沉睡,卻開始發熱,渾身上下火燙,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嘀嘀咕咕卻又聽不太清楚。
老者、青兒等人看著無奈,並無任何辦法。第二日一早,那老者與大漢低聲商量了幾句,便約了眾人各自出去,往附近山裡挖葯,可這初春的時節,又哪兒尋得到?午後回來,老者見陳瑞瑜依舊發熱,便親自去尋那薛神醫,不料薛神醫再次起價,這回要二兩銀子一副葯,看樣子是拿準了要那塊地,氣得老者二話沒說,扭頭就走。這震垮了房子還可以在草棚里湊合,可若沒了地,一家老小可怎麼活?
回到草棚瞧著陳瑞瑜的模樣,只能長吁短嘆。青兒最是著急,一日一夜間,嘴角都已起泡,可也沒有法子。倒是那劉恩穩得住,只是陰沉著臉,怕是在心裡算計,這若是死在草棚里,該不會惹下什麼麻煩吧。
到了第三日上,陳瑞瑜的狀況更加難看,頭上燙的都擱不住手,渾身不時地顫抖,一張臉血一般的紅,嘴唇發烏,眼瞧著就要熬不下去了,旁邊幾座草棚的人都過來瞧了,均是搖頭作罷,甚而有人已經尋了張破草席。
青兒連聲問老者、大漢,看還能想出什麼法子救上一救。老者與劉恩苦思良久,依舊無言以對。
青兒越發焦急,不停的給陳瑞瑜搽拭額頭,要不然便是在草棚里走來走去,一刻也不停下。
老者、劉恩都對陳瑞瑜死了心,這心腸便就硬起來,他們這等人家,這生老病死的,全在一個「無奈」上,這便是不慣,也已慣了。
「青兒,」老者忍不住勸道:「這......咱們也算是盡了全力。這回咱們家裡那幾間房也震得垮了,如今剩下的便是全部家當,好在還翻出些米糧,不然咱們一家也活不下去。此人.....怕是天意如此啊。」
「天意?」青兒急道:「真是天意,怎會撞到咱們這棚子里來?」
「唉!"劉恩心裡一直有所狐疑,這話更是猜忌甚深,難不成......老天就是讓這人死在這裡?豈不是晦氣?
青兒忽然站住,道:「叔公,我們去求求那邊的人家?」
老者、劉恩一聽,稍稍一怔,待想明白青兒是說的旁邊那牛毛大帳里住的人,卻久久未言,顯然覺得並不指望。
「罷了,青兒,去了也是無用。」劉恩道。
「為何?」青兒道:「試試總好吧?」
「青兒,」劉恩道:「那邊的人家,想來是哪家大戶,說不好還是哪位官老爺的家眷,若擱在往日,怕是早攆了咱們去。這回還算好,只說百步之內不許人近,給咱們留個住的地兒。這你不都瞧見的?你怎還想著去求?」
青兒咬著嘴唇,顯然也覺得希望不大,可瞧了瞧陳瑞瑜的模樣,又道:「叔公不是說了,這人也是大戶人家子弟?這大戶人家總要幫著大戶人家的吧?」
「青兒......"老者有些無奈的笑道:「這窮人家幫著窮人,可這大戶人家.....卻未必啊。罷了,你一個姑娘家的,這話你聽了也是無用。」
「這......"青兒不懂,但卻不死心。「叔公,就讓孫女去說說,試試也好?總比就這麼瞧著要好。這些大戶人家不是也要施粥的么?不是也見他們往廟裡結善緣的?這說是救人一命,不也是積功德?雖未見著那邊的主人,可若是以為吃齋念佛的老夫人,說不準就有救了呢。」
老者與劉恩對視一眼,眼裡均閃過一絲異樣,像是不約而同生出了某些念頭,卻都沒說話,只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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