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殘兵棄卒(一)
聽聞前方發現屯堡,陳瑞瑜不禁滿腹狐疑。
大明朝於遼東修築綿亘千里的防禦邊牆,除廣寧、寧遠這般較大的衛城外,更是沿邊牆每隔數十里便築有堡城屯兵,再加上其上無數墩台、烽燧,組成嚴密的防禦體系。這會兒即是沿著邊牆行進,那見到堡城倒不足為奇,但其中有兵駐紮,可就奇怪了。
廣寧戰後,遼西之兵要麼潰逃入關,要麼盡皆降敵,即便仍有留下的散兵,若非輾轉逃奔山海關,便是隱匿山林之中,而建奴攻下廣寧之後,大肆擄掠一番,也盡數退回三岔河以東,那麼此處駐紮的兵馬,又是哪兒來的?
陳瑞瑜這一路打三岔河而來,已然斷定建奴在河西並未留住兵馬,此處莫非是蒙古人盤踞著的?
那前哨游騎早得陳瑞瑜號令,只要發現異常,便即脫離,是以並未得知更多細處。眼下陳瑞瑜這隊騎兵看著騎術不錯,但在這等地勢上,怕是還不能稱得上「上佳」二字。在這等平坦之處,一旦遇敵,若不早行一步,根本來不及應付。
思慮之間,鐵鎚已將全部百騎聚攏過來。
「大人,」鐵鎚道:「都齊了。」
陳瑞瑜掃了眼勒馬列隊的騎兵們,伸手捏了捏刀柄。這等情景,若是所遇為敵,要麼便是一戰,要麼便是趁早繞行。不過,那堡城裡兵力不詳,若按常理推算,怎麼也得駐紮著數百人。要說驅除韃子游牧部落也罷了,真要是對陣,陳瑞瑜可沒這種打算。何況這等戰鬥,也毫無意義。
陳瑞瑜揮手令那前哨游騎上前,問道:「堡里可有人追出來?」
「沒有。」
「可看清堡上旗號?」
「大人,城上並無旗號,看城頭牆垛間的人影,人數該是不少。屬下細數過,僅正對著這面,能看清的人頭便有四十多個。」
「城外可有人行走?」
「沒有。」那游騎道:「遵大人令,屬下並未靠得太近。」
陳瑞瑜點點頭,揮手令其退下。
這不懸挂旗號,可就不好判斷。
按著前面所述,這不論是明軍,還是后金,甚或就是蒙古部落的兵馬,均有旗號張掛,區別不過是多寡而已,這倒並非是要給敵人示威,全是因軍中號令之故。就如同陳瑞瑜所率這百多騎人馬,進退行止,也全看旗號行事。今日驅除那些牧民時,陳瑞瑜下令也唯有周遭幾人聽見,尋常騎兵只需看著長官旗號去向跟隨即可。若是人馬再多,更不會例外。
「大人,」鐵鎚道:「前面該是西興堡。屬下雖未曾來過,不過按路程算,應是西行堡所在之地。」
「西興堡?」陳瑞瑜道了句。
記憶里,廣寧失陷后,那西興堡備御朱世勛,便降了建奴。按著努爾哈赤的一貫做法,這等降人,斷不會單獨戍守一地。
「大人,咱們去瞧瞧再說?」鐵鎚看出陳瑞瑜的猶豫。
倒並非是陳瑞瑜心怯,若前面是敵,這百多人去做甚?要收復城堡,也不是眼下這點人馬能做得到的。
陳瑞瑜再次掃了眼身側的騎兵們,猛然醒悟,此時可不是遲疑的時候。
這些兵不管是老兵還是新兵,眼下可都是滿腔的熱血,相比寧遠、山海關下的明軍官兵,僅這份心氣便難得可貴。兩軍相逢憑的便是一個「勇」字,可不能讓這勇氣有絲毫低迷的趨勢。
「走,咱們去瞧瞧。」
陳瑞瑜說罷,率先走在前面。鐵鎚隨即吩咐后隊的幾個旗總、隊長率隊緊隨,形成幾條縱隊,緩緩前進。
五里之路,若是縱馬飛奔,轉眼即到。那西興堡卻是築在一座小丘之後,顯然前面游騎並未顯露行蹤,待陳瑞瑜一行過山腳,出現在那堡城面前時,只聽得堡城內一陣鑼聲,隱隱傳來人喊馬斯之聲,旋即,那遠遠瞧著敞開的城門轟然關閉,緊接著,城頭垛牆之間,陸續湧出許多人影。
但就是這般,城頭之上依然不見任何旗號。
對方既然擺出一副防禦之勢,陳瑞瑜便放了大半的心。不論是友是敵,至少眼下不必面對立即廝殺的局面。當然,都來了,也不必就這麼露一面就走。陳瑞瑜手裡略松韁繩,帶動全隊小跑起來。
待距城堡二里多地時,陳瑞瑜這隊騎兵已然分成八條縱隊,依舊保持小跑的速度,繼續向城堡靠近,那城頭的人影愈發的清晰了。
忽然,猛見得城頭上閃起一朵火光,騰起一股黑煙,旋即聽見一聲巨響,緊接著,在距城牆不到一里處落下一枚彈丸,將地上的草皮蹦起一大塊。
「娘的,居然有炮!」鐵鎚大罵了一聲,不待陳瑞瑜下令,便連連揮手,令騎兵們彼此間隔開來,但並未停下。
大明官軍對火炮多少可都是知道一些的,尋常小炮,也頂多就是一里左右的射程,那種一炮打出數里的,料這等小城堡里也不會有。眼下倒是擔心胯下戰馬是否受驚,還好,不曾亂了陣腳。
陳瑞瑜心中也略略吃驚,帶隊在一里處停下,細細觀察。
這一看,倒發覺那城頭上的人,居然也是著甲戴盔,那盔上是一模一樣的紅纓。
城頭沒有繼續發炮,想必也看出陳瑞瑜這隊人馬打出的旗號,鎧甲模樣,這般整齊的裝扮,也唯有大隊明軍里才會出現。即便這幾年裡明軍戰敗數陣,被建奴繳獲的甲杖無數,可要湊齊這般一模一樣的,怕也是不易,何況,為著自家軍令之故,也不會讓自家隊伍里出現對方軍服旗號,除非......是用作詐之計。
城頭上出現一位似乎是頭領模樣的人,探身牆外,極力向下張望著。
可惜,這一里多距離,不說他看不清楚,就是陳瑞瑜等人,也看那人是個模糊的臉。
不過,至少眼下這等情形,雙方都沒有太濃的敵意,更何況,雙方怕都是在狐疑著,這看起來像是己方的人馬。
「是自己人?」鐵鎚嘟囔了一句,道:「娘的,那適才還放炮?」
陳瑞瑜凝神細看,見城上之人似乎在喊著什麼,細聽去,風裡隱隱傳來人聲。
「......上前......話........。」
鐵鎚偏著頭,道:「好像是讓咱們上前說話?」
「走吧。」陳瑞瑜策馬當先,繼續緩緩而行。
這幅樣子,對方該不會放炮了吧?
城牆之下,只掘了一道一人多深的壕溝,並未注水,城門前搭著一道木橋,顯然是後來修補的,還殘留著火燒的痕迹。
走到城門前,才看清那城牆也不甚高,約莫一丈五尺的模樣,倒是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爾等何人?」城上那首領一臉的絡曬鬍子,嗓門倒是洪亮。
陳瑞瑜仰頭看著,見城上也並未張弓搭箭的防備著。
「你們是什麼人?」鐵鎚毫不客氣,仰頭吼叫著,這聲音倒是與城頭之人有得一比。
「娘的,老子先問的。」
「你他娘的,老子還不願意先搭理你。」鐵鎚大叫道:「適才是誰放的炮?給老子站出來?」
「怎地?怕啦?」城頭絡曬鬍子向下叫道:「怕了老子還再放一炮。」
鐵鎚一樂,叫道:「你倒是給老子放一炮試試。」
城頭上的人語塞了,人家都到城下了,你往哪兒放?最初還說是警告之意,這會兒再放,不是腦子有毛病么?
陳瑞瑜扭頭看了鐵鎚一眼,這一搭話,居然鬧成這副模樣,倒是未曾想到,也好,這敵意怕是更淡了。
城上的不說話,鐵鎚倒不依了,繼續叫囂著:「你倒是放啊?火藥太多了吧?要不是潮了?拿火烤烤,爺爺我等著呢。」
城上那人又探出半身,瞧了一陣子,顯然不想再跟鐵鎚胡纏,叫道:「打哪兒來?」
「寧遠。」陳瑞瑜叫道。
「有何憑證?」
「有兵部文書。」陳瑞瑜想了想,叫道:「放條繩子下來,你拿去好生瞧瞧。」
說吧,便取出在山海關處得的文書。
鐵鎚倒是又添了一句,叫道:「找個識字的啊,別弄上去說看不明白。」
城頭上那絡曬鬍子沒搭理鐵鎚,也不知是不想糾纏,還是真不識字,倒是很快垂下繩索,將那文書拉了上去。
很快,城門「吱嘎」一聲,緩緩打開。
因實在太快,又事先沒什麼言語,陳瑞瑜倒真是懷疑,那絡曬鬍子到底識不識字。
抬頭望去,只見大門正中站著一名大漢,滿臉的絡曬鬍子,那身高卻甚至嚇人,比站在身旁的那兵足足高出兩頭來。
那大漢別的沒說,這頭一句便是:「誰說老子不識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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