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疼
但是他的舌頭卻沒有接觸到粗糙的鞋面，而是舔在了一片細膩的肌膚上。
他心中大震，動作卻絲毫不敢停。
剛才倒流的血液，似乎重新灌回身體里，讓他整個人又一點點暖和起來。
他能看到眼前的泥點，正隨著他的動作一點點消失。
那人，替他把所有污穢擋下了。
小束和鼻子一酸，眼眶的濕潤更是控制不住。
他趕忙將舌頭咬得更用力些，不肯讓眼淚掉出來。他若一會又挨了打，那人怕是會心疼的。
大概……
會心疼的吧……
其實他也不能確認，但是只要這麼一想，心裡似乎就是有再大的苦楚都煙消雲散了。
一直到嘴裡嘗到了些許腥甜，他面上的表情才恢復了正常。
他裝作專心手下的事情，但是心思卻已經飄出去很遠。
他現在接觸到的，應該是那人的手背吧。
昨天他曾經無意間碰過那個人的手，簡直比最好的綢緞還要滑嫩幾分，連一點繭子都沒有。
有著這樣的一雙手，想必從來沒有做過重活，被家裡千般寵愛長起來的吧……
束和雖然在想其他的事情，但是面上並不顯，中途甚至還換了一隻鞋，動作看不出一絲不妥。
等到他看著眼前的鞋完全乾凈了，便跪直了身子，仰頭道：「常公公，已經乾淨了。」他臉上的笑意並沒有褪去，反而比之剛才更大些，卻不逾越讓人挑不出錯去。
「呵，還算是乾淨。」常公公冷笑了一聲，扔出來一句話。
許是剛才小束和的謙卑取悅了他，他又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便揣著手轉身走了，「既然好了，就別偷懶。」
「是，奴才恭送常公公。」束和又行了一禮，聲音中似乎帶出了幾分笑意。
聽著對方走遠，束和才放鬆了身體，跪坐在地上。
他沒有敢開口去尋夕涵，生怕自己已經遭到了厭棄，只抿抿唇，一張小小的臉上，表情十分嚴肅。
夕涵卻不會讓他這麼一直跪著。
看著那老太監離開了屋子，她便趕忙伸手就把束和拽起來了。
她彎腰給束和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語氣間有些心疼：「剛剛跪了那麼久，膝蓋會不會疼啊。」
她的聲音一下子撫平了束和心中的酸澀，他嘴角抿出一個微小的弧度，輕輕搖了搖頭。
看他乖巧的樣子，夕涵更是心疼了幾分。
伸手撫摸了他的頭髮，沒有再說話。
她轉頭看向剛才那個太監離開的方向，臉上多了些氣惱。
剛才她就很想打那人一個耳光，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束和才八歲分明是個孩子，怎麼能這麼對束和那！
她雖然很生氣，借著自己得來的二級許可權也可以將那人懲罰一番，只是……
夕涵轉頭看向身邊的束和，眼神中多了些無奈。
從剛才的情況來看，這肯定不是小束和第一次被欺負了，也就是說對方很有可能已經把小束和當成了發泄憤怒的工具。
這樣一來，她就更不能隨便動手了。
如果懲罰得狠了，最後受罪的很可能還是小束和。就算只是捉弄一下，那太監心情不好了，可能還是要來折磨小束和。
除非她能直接弄死那個太監，才算是永除後患。
然而拋開會影響歷史不談，就說讓她殺人，自認還是沒有那個勇氣的。
夕涵有些煩躁地抓抓頭髮，覺得自己真是有些沒用。
夕涵胡思亂想了好一會，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小束和半天沒有說話了。她思索了一下，蹲下身，視線與小束和平行，放柔了聲音：「別難受……」
她的聲音一頓，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往下說。
本來想說，自己剛用水沖了手，很乾凈的。
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彆扭，便沒有說下去。最後只能揉揉他的小腦袋，轉移了話題：「是這會回去嗎？你不要先去換身衣服？」
見小束和點頭應了，夕涵便收拾了一下背包，把毯子什麼的塞回去，背上包包跟著小束和走出了房間。
外面的陽光正好。
夕涵把模擬系統打開，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心中的煩躁消散了一些。
束和作為小太監，工作還是很多的。
他先去把那身沾染了血跡的衣服換了下去，就轉身投入了工作。
瘦瘦小小的他就像個陀螺一樣，忙得提溜亂轉。
夕涵在旁邊看著，很想幫忙。但是嘗試了幾次，感覺自己更像是在搗亂，還是坐到一邊待著去了。
等到午日高懸，小束和的工作才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幹了一上午了，累不累啊？」
夕涵跟在束和旁邊，向著他們休息的屋子走過去。
她剛扔出一個問題，卻又趕忙捂住束和的嘴，道，「你現在別回答我，萬一被人看到就麻煩了。」
束和輕輕地應了一聲，眉眼間帶了些笑。
他從小屋出來后，逢人便是笑的。
眉眼彎彎帶著幾分純真味道的笑，讓人討厭不起來。
但夕涵不喜歡他這個表情。
她更喜歡小束和平靜的放鬆，也不喜歡這種像是被設定的機器一樣的笑容。
「這麼小的年紀就做這麼多工作，萬一長不高可怎麼辦啊。剛才拎的那個水桶，我拎著都覺得沉，你平時自己拎的時候該多費力啊……」
夕涵垂頭看著旁邊小束和，像個老婆子一樣嘮嘮叨叨。
她說著話，也伸手給小束和捏捏肩膀、捏捏胳膊，想要給他緩解幾分身上的疲勞。
小束和垂下眼瞼，向前走著。
雖然沒有回話，但是嘴邊的弧度真切了幾分。
他今天上午其實沒有做那麼多工作，比之以前只有二分之一。
只是因為剛挨了刑，管事的公公稍微顧忌了一下，往後只會越來越累。
他並不害怕這樣繁重的工作。以往艱難百倍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就算是剛挨了班子就去馬不停蹄地工作，也是常有的，熬一熬就過去了。
但是在女子溫軟的聲音下，卻莫名有了幾分脆弱委屈，甚至想要撲倒人的懷裡……
束和的腳步一頓，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
這些之於他只是一場美夢，不能陷進去……
不能陷進去！
他咬住舌尖，把心中的那絲溫情酸澀，狠狠地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