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渡頭見夏風

第八章渡頭見夏風

話說康三元在洛陽遊山玩水賞花品酒,日子過的飛一般的快,因天氣漸漸熱起來,不幾日就進入了伏天,景年怕旅途勞累,便暫且不去源安郡,先在洛陽小住。

景年也不大有男女大防的意識,比如他去船上喝花酒,如果康三元要去,他定帶著;他與名士們清談,如果康三元站在畫屏后偷聽,他便會邀客人到花園一敘,以便於康三元更好的觀察;他去圍獵,如果康三元耐煩,他便將她女扮男裝扮作跟隨領著等等。

總之,外人傳說,鎮國侯和夫人是夫唱婦隨,十分和合的。

日子這般匆匆而過,轉眼到了九月末,幾場小雨之後,天氣涼了下來,康三元坐在房內聽著雨聲,逗著兒子,覺得最近的日子過的,真是太安逸太舒適了——景熙也已經七個月大了,愈加的粉雕玉琢。

康三元愛若珍寶,閑暇的時間便都用來帶孩子玩了。

只是有一件不足,這孩子左看右看,幾乎沒有像她康三元的地方。康三元從家下人的口裡聽到最多的也是:「小侯爺這面相忒隨他父親了」「眉眼與侯爺簡直一模一樣」等等評語。

康三元也看出來了,景熙的眉毛,以及那烏溜溜的帶著點妖嬈彎度的眼睛,還有那鼻子嘴巴——活脫脫就是景年的可愛版……康三元自我安慰的想:好在景年不醜。

景熙抱出去是很搶風頭的,康三元帶著他去洛陽城主袁大人等人家赴宴時,景熙常常會被眾女眷圍觀。袁大人的夫人梅氏(梅氏娘家在京都門下做侍中)也有一雙兒女,都才三四歲,見了景熙愛不釋手,因此,在洛陽暫住的這段日子,她常常攜著一雙兒女來拜訪康三元。

康三元很想念銀姐一家,不知道小山和鋪子現在怎麼樣了,她想這麼些日子過來了,他們應該都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了,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的好,只從驛道寄了一筆錢去,怕他們周轉不靈,將吃飯的鋪子關了。並帶了一封信報平安,叫他們勿念,一切都好。

回頭景年知道了,說:「成親的事我已經告知他們了,唔,還有他們給你的信,不知在書房的哪個箱子里封著……」原來,康三元從小桃源寄的那封信早就有回信了,只不過回信被景年接著了,那信便夾在他那一攤的雜務書信堆里,從此遺忘……

康三元憤憤的去書房找了半日,終於在某個還未開封的箱子的底層,找到了那封署名「康三元」的回信,被壓得平平整整的。打開來看,通篇是吳小山的口吻,大半的篇幅是講自從她走後鋪子的發展狀況,康三元一邊看心中對吳小山愈加讚歎——看來吳小山比自己更擅長經商。心下又喜悅又放心。

那鋪子無論如何是她自己一手做起來的,她希望它能長長遠遠的開下去,如今看來,吳小山完全能做到,並且還能做的更好。

信的另一半是問康三元如今的現狀,叮囑她外面不好就快回渝州來,銀姐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孫合。還有後園子的臘梅花已經開了等語——顯見的吳小山細緻,將康三元所挂念的一一都說到了,唯獨他自己的事沒有講多少。

康三元看罷信長舒一口氣:一切安穩就好。

往日在渝州時,生活在東街西巷的鄰里之間的那種溫暖又穩妥的感覺又一次包圍了她——康三元合起了信,懶洋洋的靠在躺椅里,沉入了細細的回憶。

不過現實沒容她回憶多久,不一會兒,一陣哇哇的嬰啼由遠而近,丫頭走進來說:「小侯爺又不找人了,顧嫂抱來了,在門外等著——」

景熙小小年紀就很不好哄,每天都有一段誰也不中他意的時候,必得康三元或者景年親抱著,在院子裡外遛彎才可。康三元為此十分頭痛,曾經狠心打過景熙的屁股,結果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顧嫂袁媽首先搶上來說:「夫人,孩子才七個月大懂什麼,您要教導他也得等再大些才管用,哄哄就好了,養孩子都是從這時候過來的——」

景熙因為那一巴掌,兩天都不叫她抱,每次她一伸出手去,這小人芽就立馬回頭,兩手抱住或顧嫂或袁媽或景年或青布的脖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彷彿和自己的母親結了仇一般。當著一屋子的下人,康三元被兒子弄的頗尷尬。然而瞧著他那粉嫩嫩圓鼓鼓的小臉兒,在好氣好笑之餘,又十分的心疼,自己在內心發誓以後再也不打他。

這樣的小插曲時有發生,闊大的宅子內因有了景熙,倍加的其樂融融。

天氣轉涼了,景年便命家下人打點行囊,帶著家眷回源安郡自己的封地定居了。

因為走陸路乘車比較顛簸,景年便決定走水路。大約帶了十二艘大小船隻,東西和人都比從京城出發時多了兩倍。一半的船隻先走了,載著康三元和景熙的大船在後,左右有護衛的船隻夾護,慢慢向源安郡方向行駛。

一路上秋意漸濃,層林或金黃或深紅,點染的江水如畫。

這日,船在一個港灣泊住,景年上岸去找哄景熙的玩物去了。秋陽高照,暖風和煦,因四下沒有別的閑雜船隻,康三元便出來立在船舷之內看風景,覺得自己穿越了一回,儘是坐船了,這條大河就走了有兩三四遭了,兩岸的景物,四季里至少也見了三季,看來看去,還是夏景最好,最繁盛,如今這個天,便讓人覺得有些寂寥了。

正這樣想著,忽見岸上不遠處疾馳來了幾匹快馬,馬背上坐著的是幾個勁裝的男子,康三元不覺注目望向他們,這幾個騎手看起來像是有急務在身,跑的非常之快,康三元在陽光下眯起了眼睛,目光掠過了領頭的男子。頓時,仿若有一道閃電打在了她身上,康三元忽覺全身一震酥麻,呆在了當地——領頭那個黑衣勁裝,衣袂飛揚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自渝州分別之後,將近一載未見的夏風……

馬蹄揚起塵土,夏風從渡口一閃而過,康三元眼睜睜的望著他的背影沒入了人流中。下意識的抬手揉了揉眼睛——街上還有未消散的煙塵,這不是夢。

這時,船內忽然傳出了景熙的啼哭聲,現實又將人拉回了眼前,康三元望著岸上的街道,嘆了口氣,黯然神傷,轉身低頭注目江水——水裡的人頭戴朱釵,盤的是如今時興的已婚婦女的髮髻,看起來宛然端莊,身上是暗花的流雲百蝶圖案的錦衣,如同畫上畫的一般工整,水裡的人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從頭到腳都透著奇怪的康三元了。

就算夏風現在站在眼前,恐怕也認不出她了。康三元默默的凝目江水,心思宛在天邊,隨手將手裡桂花蕊撕下來,一點一點的扔到了水裡。

這般出神了半日,忽聽岸上又一陣馬蹄聲響,剛要轉身,便聽一個醇厚的聲音遠遠的叫道:「三元——」

康三元迅速的回過身來,便見岸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夏風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此刻,他正翻身下馬,動作依然矯健幹練。

夏風將韁繩一扔,便三步兩步走上了碼頭,臨風而立,與康三元隔著船舷相望了。康三元抬頭望他,見夏風還是舊時的模樣,依然的劍眉虎目,英俊挺拔。只比以前似乎更加的成熟老練了。而臨著江風,衣袂飛揚,又顯得他更加的從容和意氣風發了。

夏風就那麼望著康三元,眼神專註,似乎在等著她先開口說話。

而康三元,此時從夏風的神情眼神等上,絲毫看不出他的情緒和喜怒——於是她握著半禿的桂花枝,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末了還是夏風又開口道:「三元,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你,你不是應該在京城的么?」他的眼神很淡,表情則像對著的是一個不甚相關的舊相識。

康三元視聽之下,頓覺渾身仿若燒了幾個洞:看來,自己嫁了景年,甚至已經生了孩子的事,夏風都已經知道了,而他現在的語氣神情,是在恨我嗎?還是鄙視我……

她不自覺的兩手抓緊了船舷,慢慢的說:「是,我只是路過這裡……」

一陣沉默。

夏風看著她明顯泛紅的面頰和因緊抓而泛白的手指,眼中忽然泛上了一層心疼之色,不過,這層顏色被他迅速的掩蓋住了——半晌,他換了一種溫和的語氣又道:「將近一載沒見你了…三元,你近來可好?」

一句話出,康三元忽然間有種崩潰的心酸,豆大的淚珠瞬間就要滾出眼角——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難道,僅僅是因為他的一句溫柔相問?

或者是因為從來沒有受過他的冷遇,剛剛的委屈此刻被他的關懷擊潰,要一瀉千里了……

康三元為自己的不能控制情緒而羞愧和惱怒,她將指甲狠狠的掐進了自己的肉里,並掩飾的抬起了頭,將眼淚逼了回去,同時微笑著道:「我很好,還有我們的老街坊,孫大哥家等也都好。你…如今在忙什麼呢?夏荷姊妹兩個可好?」

康三元不讓自己歇氣一般一口氣說出這麼些。眼淚終於回去了……

夏風看著她的樣子,忽然向前跨了一步,手指觸到了船舷,這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樣,他又收回了手,將手放在自己的胸腹處揉了揉,臉上也慢慢的展開一個微笑,道:「都很好,夏荷已經定了人家,明年就出閣。我…我也成親了,就在去歲年底……」

康三元聽見了清風吹裂窗紙的破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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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來的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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