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險招
闊大陰沉的武寧殿里,此刻是一片令人壓抑的靜謐氣氛。
康三元一身大妝的端坐在地下的一張小錦凳上,正在忍受難耐的等待——她剛剛婉轉真誠的向這個國家的皇上陳述了景年的歸隱之意,以及自己和孩子期盼景年立功之後,全家一起南山種豆的心。
另外,她並沒有說景年在西北被困后陳啟迭不肯發兵救援之類的話,只是巧妙的說:她聽傳聞說景年和將軍們如今被胡兵圍困,百般的救不出,如今只能指望皇上隆恩,想辦法救他和一眾將士們的性命……
這一番話將該說的都說了出來,不該說的全都蓋了過去,基本上是天衣無縫了,就看皇上願不願意放景年一馬。
皇上——那個穿著明黃服色,看起來少年老成的男子正紋風不動的端坐在御案后,他兩隻白皙纖長的手扶著御案兩端,目光則端正的對著案上的一摞摺子,一動不動,看起來是正在認真揣摩康三元方才的一番話。
只是他揣摩的時間有點長,維持這個動作基本上已經有兩盞茶的時間了,康三元頗有些耐不住,心中思量了一番,正要再開口加一把力,說些:「景年的身體也不好,這些年常有病痛,所以思歸隱之心日盛,當然,若朝廷需要他,他還是會肝腦塗地報效朝廷」云云。
卻不料這個老成的皇帝先開口了。
看起來貴氣逼人又高高在上的年輕男人抬起了頭,從御案後走了出來,康三元忙也依禮站起。
皇上明澤,在那厚厚的富麗堂皇的地毯上走了兩遭,目光帶著些驚奇的打量了康三元一番,方緩緩的開口道:「夫人為鎮國侯千里上京,其情可嘆。西北之事實則也是孤心頭之病——為鎮國侯和將士們被困青庸城的事,孤也是夜不安眠,食不甘味。只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必陣前的將士們如今也有力不能及的緣故,不過請夫人放心,鎮國侯乃是我清乾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孤一定會著將士們全力以赴的營救,只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戰場上的事一切皆不可預測,還要看三分天意……」
「如今,夫人且先請回封地,待軍前消息一來,孤定然命人速送消息與你們母子,你看如何?」
康三元聞言便明白了,自己的一番話並未起作用,這個皇上是在敷衍自己。她輕輕的咬了一下嘴唇,在退出之前放下了最後一句話:「多謝皇上隆恩體恤,鎮國侯和將軍們他日知道了皇上今日之言,定會為有皇上這樣的明君而竭誠以侍,肝腦塗地也要為皇上守住西北、西南等蠻夷之地——」
明澤一愣,站在殿里神情莫測的看了她一眼。
康三元走出皇宮,覺得雙腳有些發軟——皇上沒有搞定,景年十有**是保不住了。
她失魂落魄的向回走,一路上絞盡腦汁的思索著還有什麼法子——要是張齊在就好了,張齊在還有個商量的人……
但因康三元不放心家裡,她將他留下看家了……
這樣又累又急又焦躁的狀態中,康三元到了家——景年在京師的別院,就是康三元初到京師成親前住的那一座院子。一進門,老管家卻面帶喜色的迎了上來,聲音帶著點顫抖的道:「夫人,有兩位大人:韓大人和王大人正在廳里等您吶,等了小半晌了——」又壓低了聲音,聲音掩飾不住喜悅的道:「內中的韓大人現在兵部任職,就是管西北戰事這一塊兒的,夫人您想想法子叫這位韓大人幫襯幫襯,咱們侯爺說不定就有救了——」說著,眼圈忽然一紅,老管家便用袖子擦眼睛。
康三元此時的心情比他更想哭,只是,她又忙又急的根本顧不上哭,這時聽了老管家之言,便忙問這王大人可是樞密院的王冕知大人?
老管家忙放下袖子回道:「正是他,夫人——」
康三元便放了心——既然是王冕知,那麼這個韓大人一定是他的至交了。三步並作兩步的趕往廳里。
一進門,果然見王冕知和一個頭戴平頂冠,身穿月白緞子錦袍的男子正相對而坐,在低頭談著什麼,那白衣男子是背對著她的,因此王冕知先看見了康三元,站起身來施禮問康三元:「姐姐此行如何?」
一邊指著身側的男子對康三元道:「我給姐姐帶來了一位故人,姐姐可還記得他?」
那人便轉過身來,人未說話,先就笑了,對著康三元彎腰大施一禮問:「夫人,可還記得小桃源竹林東側的阿離否?」——竟然是小桃源一別後,多年未見的阿離!
康三元呆了一呆,又驚又喜的上前一步道:「阿離,果然是你!」細細的打量了他一番接著笑道:「幾年未見你的模樣倒還未變——」阿離和王冕知聞言便都會心一笑。
康三元讓兩個人坐下,接著便又問阿離如何認識的王冕知,怎麼就進了兵部之類的。
原來,當年景年一封薦書,阿離便任了雲溪開封少尹,兩年後,因政績出色,調任門下省任侍郎佐侍中,後去刑部,任職一年後,如今新調入尚書省兵部兵部司,任侍郎已有半載有餘。而大臣們中拉幫結派的很多,王冕知和阿離便都屬於「少壯派」,平日原有私交。
如今,王冕知見了康三元之後,便將康三元之事說與阿離商議,卻不曾想阿離也是康三元故交,且阿離也正為景年之事憂慮。於是,王冕知便約他一道悄悄的來康三元家守候,想知道康三元面聖的結果之後,再做後續的打算。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來龍去脈全部梳理一通之後,阿離從袖筒里拿出了一個摺子道:「這是西北新送上來的摺子,是道密折,今日恰巧只有我在,我就悄悄的拿了出來——我琢磨著這摺子上倒是能做些文章——」說著遞給康三元看。
這摺子不是一般常見的那種,紙質比平常的摺子要厚,呈棗紅色,摸起來質感像牛皮,更奇特的是寫字的這一面有花紋奇特的暗色底紋,形狀上看倒像異族的某種標誌。
康三元細細的看了一遍摺子的內容,大意是說:西北圖蘭國的國王忽圖爾?扎不蘭,統治著西北戈壁內外除莫兒墨領土之外的疆土,這個人和莫兒墨是親戚,現在,他見莫兒墨和清乾兩敗俱傷,於是提兵三十萬南下,要趁機吞食莫兒墨的土地,並已和寫摺子的人說明了他並不想冒犯清乾國的意思。
寫摺子的人建議朝廷繼續按兵不動,待這個扎不蘭國王和莫兒墨兩敗俱傷之後,再伺機逐個殲滅。
康三元看完摺子之後,便明白了阿離的意思:是想改摺子的內容。
比如將摺子改為圖蘭國國王提兵三十萬來助莫兒墨,莫兒墨許諾得清乾后兩人均分天下之類的。如此,清乾的大軍就不能再按兵不動了,不但要動,還要動的迅速,不然兩下里夾擊,可就真有滅國的危險了。而舉國最善打仗之人,非景年莫屬,他,也就不能死了……
康三元握著牛皮紙,臉上露出了自上京以來的第一次難得的微笑,繼而又想到這事關係重大,於是又躊躇起來,為難的道:「阿離,這個雖好,只是萬一被查到豈不是害了你,還是趕緊送回去吧,我再想別的法子」
阿離還未答話,王冕知卻在一邊道:「姐姐莫要擔心,玉廉(阿離的字)兄正是管這個的,這摺子他不查無人查得」阿離便笑道:「阿元,朝廷里打馬虎的事兒多的很,你放心,這個無礙,只要瞞的好誰也查不到這裡,這個寫摺子的人這輩子怕是也回不了朝廷——我們悄悄的改一改摺子,激一激皇上是再無不妥的」康三元聞言方略略放心。
阿離一邊說著一邊又接過了牛皮紙,卻又皺起了眉頭,看著手中的摺子略帶為難的道:「只是有一處不妥,這摺子若要改,就要大動篇幅,而與這摺子類似的紙張易找,摺子上的暗紋卻難造,此人給皇上上密折,用的紙張都是這個——若論書文我雖善摹,畫卻不行,冕知兄這點與我相同。我聽冕知兄說你甚善畫,阿元,這種花紋你可能畫得?」
「時間頗緊,這摺子明日就要呈上去,若是尋外面的畫匠來作,又怕授人以柄,於事有害,是以特來尋你——」說罷,阿離和王冕知兩人俱望著康三元。
康三元聞言又細細的端詳了一遍那繁複的暗紋,一言九鼎的道:「我行!」
於是,傍晚時分,一輛不起眼的灰色馬車運來了十大捆半牛皮半紙張的紙——是阿離和王冕知花了整個下半晌,好容易找到了一家漿紙小作坊,發現這家造的紙紙質與那摺子有些相仿,於是阿離又剪了那摺子空白的一角給匠人做樣本,命他依樣加工了一番,看起來有九分像了。
康三元接到了紙,便在一間小偏廳里埋頭配色,用細細的花枝筆一遍一遍的試色。為避嫌疑王冕知和阿離已經回去了,等著康三元摹出假摺子來,送到阿離住處他重寫了明日好夾帶回兵部。
這一夜是康三元穿越以來過的最漫長又最短暫的一夜,不知道廢了多少張紙之後,康三元終於摹出了一本跟原本差不多一模一樣的摺子——暗色的尖頭絲狀花紋盤桓交錯,形成一個個複雜的王冠形狀,均勻的鋪在棗紅色的牛皮紙張上,看起來華麗又樸拙,竟將那紙張原有的一分不足也補齊了,阿離看了很滿意。
第二日這摺子就被呈到了清乾國的皇上手裡,第三日,早上沒有動靜、晌午沒有動靜,到了下午,一道明黃的摺子飛一般的被送到了西北。
王冕知站在京都外寬敞堅硬的大道上,目光關懷的叮囑康三元道:「姐姐快些回去吧,侯爺那裡定無不妥了,在京城多留也無益,路上萬事小心——」
一邊將給康三元的幾個孩子的禮物細緻的安放在車上,又道:「阿離叫我帶話,兵部這幾日忙的一團糟,他今日不能來相相送了,說等侯爺回來后,他逢著機會請個外差到你們那裡住上一段日子就有了」
王冕知這些話都是揀輕鬆的說的,為的是叫康三元放心上路。康三元也明白他的意思,心裡想著在渝州城時王冕知的模樣,不由得感嘆時光荏苒。揮手道別後,康三元回源安郡。
一路上邊走邊隨時打聽西北的消息。
西北,這會兒也正亂成了一鍋粥……
千古風流多少事...
圖蘭國國王扎不蘭和莫兒墨其實早在五年前就有過約定。
扎不蘭和莫兒墨論起親戚來,還是姑表兄弟。五年前莫兒墨野心勃勃,提兵打清乾,妄圖將忽布里圖山南北收入囊中。但又怕後方虛弱,扎不蘭會乘虛而入,因此,莫兒墨當時曾和扎不蘭暗中盟約,約定兩人從兩翼,各出兵三十萬合力滅清乾,功成之後,清乾的天下兩人各分一半。
倒正與阿離和王冕知偽造的密信上的內容一致。
不過,由於扎不蘭為人過於小人,莫兒墨已經與清乾國大軍對陣了,扎不蘭的人才出臧布山口,且明裡是助戰的姿態,暗中卻是坐山觀虎鬥,妄圖待莫兒墨和清乾國兩敗俱傷之後,他坐收漁翁之利。
后見莫兒墨中了景年的計謀,扎不蘭認為清乾元氣正盛,不可與之為敵,於是,置莫兒墨的求援於不顧,自帶大軍回漠北,並內心忖度莫兒墨必死無疑,因此,北歸途中一路放心大膽的將莫兒墨的幾片肥沃土地收歸囊中。
莫兒墨因為此事對這個表兄既恨又厭,五年後,也就是如今,莫兒墨韜光養晦兵強馬壯,要再次南下尋清乾報仇之時,扎不蘭曾經擺出一副重修舊好的姿態,主動要與莫兒墨重續當年之盟,莫兒墨卻只給了他一句話的答覆,說:「豺狗焉能與虎豹同行?」
定盟之事遂罷之。
莫兒墨為防扎不蘭又行當年之事,特意留了五萬人馬駐守後方。
如今,莫兒墨又一次栽在了宿敵景年手裡,眼見再不補充兵力給養就要斷送在這上趾山口了,他依然不肯動用駐守在老營里的人。
但莫兒墨不知道,扎不蘭其實早在景年一帶兵北上,就斷定莫兒墨會重蹈當年的覆轍。因此他迅速的率兵出戈壁,開始鯨吞蠶食莫兒墨的屬地,莫兒墨留下的五萬精兵是好的,但也擱不住紮不蘭十萬兵的不停殺伐。
另外,扎不蘭還放出了旗號,說是因見莫兒墨陷入困局,因此他不計前嫌,千里來相助,因此一路上一些不知情的小部落還主動大開轅門迎接扎不蘭的大軍,莫兒墨在軍前聽說了這等,氣得當場吐血一口。發誓今生來世一定要殺扎不蘭以報他屢屢端自己老巢之仇!
但莫兒墨發誓歸發誓,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是回天無力了——前有清乾後有扎不蘭,他這次再也不會像五年前那樣好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而真正的成了喪家之犬。
但莫兒墨不是能卑躬屈膝以求苟全性命之人,他見這般大勢已去,便豁出去了要和清乾國大軍以及扎不蘭的騎兵拼個魚死網破。
因此,他兵分兩路,一路北歸迎擊扎不蘭,一路則主動與清乾的大軍展開了正面的交鋒,其氣勢還是十分銳不可擋的。
這樣的形勢之下,莫兒墨自然無暇顧及青庸城,只命攻城的兵士按原定的計劃繼續——莫兒墨原本其實頗想收服景年的,又兼聽信了自己夫人明月的勸諫,認為如能將景年收為己用,定能如虎添翼,所以,他命人日日到青庸城下喊話,倒也不是詐降。
只是如今自己大勢已去,別說覬覦清乾,恐怕在荒原上也將無立足之地。那這個景年是必不會歸降自己了,所以,他轉而又愈恨景年,認為他不止造成了自己今日之敗,還對自己的一片誠意報以冷麵,明顯是在侮辱自己。因此,他命攻城的首領按照原定計劃,無論如何,定要殺景年以泄憤。
景年在青庸城的日子於是更加的不好過了。
百般的法子都使盡了,手下可用的將士一日少似一日,好在在日夜不停的趕工之下,三條地道已經基本挖通——景年為了惑敵,在原有通道的基礎上,挖出了三個出口。
白天剛剛經歷了一場猛烈的攻城大戰,半夜時分趁著敵人疲勞入睡,景年帶著剩餘的人馬迅速的從地道撤出了青庸城。
為了儘快的跑出莫兒墨的圈地,一行人不顧夜黑風高地形複雜等因素,縱馬狂奔。
然而好巧不巧,景年等人半道恰巧遇上了莫兒墨那支北歸去抵抗扎不蘭的大軍,真是剛出狼窩又如虎口,這下沒有了堅固的城池做堡壘,景年一行人毫無優勢,很快被殺的殺,俘獲的俘獲——景年亦被眾胡兵圍住。
眾胡兵中看來有會漢話的將領,見景年被困住,便放心的提馬上前喝問他是何人,景年此時已經是殺紅了眼,在刀戟叢中只顧砍瓜切菜並不理他,這將領旁邊一個副官倒是眼尖,一眼看見了景年腰裡掛著的前鋒將軍的腰牌,因此指與眾人看。
那會說漢話的將領一見,便立即飛馬到前頭報與主帥聽了,半盞茶功夫,只見他又喘吁吁的飛馬奔了回來,對著眾人做了個殺的手勢,指著包圍圈中的景年高聲喊道:「主帥有令,此人乃是燒大倉的那個!殺此人者有重賞!」說著甩了個響亮的馬鞭,退到一邊守著了。
因為聽說了此人是燒大倉的那一個,眾胡兵胡將紛紛血紅了一雙眼,又因為有重賞,因此一群彪悍勇猛的將領迅速打馬衝上前來,且擺出了要將景年砍為肉泥的架勢,景年對這些視而不見,依然見兵殺兵見將殺將,招式狠辣、動作迅疾!
眾胡將雖然一時近不了他的身,但卻也是勝券在握的,因此倒不急不忙的繼續纏鬥,寄望於用時間拖垮他。
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景年坐下的白馬漸漸顯出暴躁來,而景年也略有疲態,招式上明顯慢了一些,眾胡將於是逮著機會一擁而上幾下里夾擊,想將景年立即砍為肉塊。而景年其實是詐疲,見眾人上當一窩蜂的撲了上來,他立即目露精光,幾個閃轉間,手裡的劍已經劈下去了幾次,周圍立即倒下了好幾個,眾胡將於是瑟縮,又散開了一些,不遠不近的纏鬥,景年眼中露出一絲狡黠,竟然還心情甚好一般彎了彎唇角。
鬥了一會兒,他又呈現出了疲態,這次,眾胡將不敢再貿然上前了,若即若離的觀望了許久,估摸著對方確實疲乏了,這才又一聲唿哨,一擁而上,然而,景年又一次得意的挑起了眉頭,於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之後,眾胡將再也不敢輕信。
這時,在一邊觀戰的那位會說漢話的胡將忍不住了,他轉頭喊來了一個跟隨,命他去前頭隊伍中調二十個弓箭手來,準備亂箭射死這個難纏的清乾前鋒將軍。
就在這緊要的關頭,不遠處的樹林里忽然斜刺里衝來了一支清乾人馬!
領頭一員大將坐下一匹黑馬跑的如同風一般,轉眼到了近前。眾胡兵便有些慌亂,與這隊清乾兵卒們很快就廝殺在了一處。這位領頭的穿紅袍的戰將則一馬當先,一路血光的扎進了幾名胡將的包圍圈中,一邊拼殺,一邊沖著那位清乾的前鋒將軍喊了一句:「侯爺你先走!我帶的人給你殿後!」
而那位前鋒將軍似乎是殺人殺上癮了,竟不為所動,只和那位紅袍戰將錯了個馬身,依然殺得有條不紊……
話說這位來救援的紅袍將軍,正是張也。
張也之所以能在此時趕來,是受了陳啟迭的委派,而陳啟迭,自然是接到了朝廷的密旨。
陳啟迭其人,打仗雖然平平,但做事頗為謹慎,他知道自己資歷淺,在軍中威望自然遠不如前鎮遠將軍景年,因此他頗擔心景年的親信以及西北眾守將等不聽自己調遣,為此他想了許多法子,比如:他一上任便將原戍邊的守將能換的換,不能換的則減兵,不能減兵的,則將人招至自己帳前,為的是好掌握。
像張也,便是被他裁了軍的,陳啟迭以充實大軍兵力為由,自作主張的抽調了張也大部的精銳,只給他留下了三千守城兵卒,是以,張也在聽說了景年的困境之後,百般聯絡竟然無法聚集滿三千人去解青庸城之圍——陳啟迭為了防止景年的舊人私自增援,還故意設了一次酒宴,將那些將領葯倒后綁到了囚車裡,罪名是「酒後滋事」
張也等人雖然也給皇上上過奏摺,陳述陳啟迭的不妥之行,但奏摺發出去,皇上只說「如今大敵當前,將士們暫且委屈一二…還是謹慎守城戍邊,鼎力協助陳將軍……」
眾人便明白陳啟迭是皇上的私人,皇上明顯的是偏聽偏信了。因不能和皇上翻臉,眾人便袖手等著看陳啟迭的笑話——後來陳啟迭果然連連出笑話,兵敗如山倒。景侯爺又被重新啟用,帶兵來西北。
眾人正議論說,窩心的日子終於要過去了,陳啟迭終於要完蛋了。景大將軍此來,我們眾人今後又有了依靠了時。景侯爺卻被困青庸城,而陳啟迭則是一副勢在必得的巍然不動——既沒有增援的意思,也不見對自己的未來有擔憂之色。那明顯的,這是朝廷的意思了。
眾人這方明白了,五年前景侯爺為何明明的接到了皇上命他繼續追擊莫兒墨的旨意,卻依然欲擒故縱,有意的叫莫兒墨逃脫。甚至下了嚴令,命所有的將士「只許追,不許殺」——那就是信不過皇上,斬草留根,以為後路啊。
這裡景年在張也所帶之人的接應下,脫離了胡兵的包圍,經過一夜的休整之後,又從後方包抄了莫兒墨的大營,與沃兒河南岸的陳啟迭大軍遙相呼應,兩下夾擊,將莫兒墨的一半主力消滅在了沃兒河河岸上,伏屍遍野、血染長河……莫兒墨亦在此戰中死。
而北歸的那支兵也在幾個月之後,被扎不蘭消滅殆盡,原屬於莫兒墨的大片肥沃的疆土,如今幾乎盡數落入了圖蘭國之手。
皇上明澤在京都聽聞了消息,則有意將莫兒墨的疆土也分一半入囊中,扎不蘭自是不肯,然又不肯此時與清乾為敵,扎不蘭遂生一法——將自己的胞妹送與明澤為妃,允諾將同莫兒墨一般,年年進京上歲貢,兩家永結盟好。
明澤覺頗不划算,在內殿與諸重臣計議良久,諸臣俱以為這點陣圖蘭國國王遠勝莫兒墨,不僅疆土更廣更豐饒,兵馬也更強壯,非清乾此時的兵力可以撼動,為免於兩敗俱傷,還是暫時相安無事的好。
明澤也不是糊塗人,知道這內外幾次的用兵已經攪得清乾家宅不寧、國庫空虛了,但又擔心這個扎不蘭養肥了以後比莫兒墨更難對付,因此一時委決不下。
後來,還是懶惰求全的心佔了上風,決定暫時就接受扎不蘭的示好,等他哪天要炸毛了,再派精兵強將的降伏他也不遲,強將,他明澤手裡有個最好的。
又是三個月之後,西北的布防之類的重新修整完善,大軍也陸續回撤,這一場比上次更持久的西北之戰暫時落下帷幕。
元武年三月十五日,富麗而威嚴的大殿里,寶鼎中的香篆裊裊,兵部尚書郭子垣彎腰立於御案前,手裡捧著一本奏章正娓娓讀來:「……大國不可無利器,利器者,上將也…為君者宜善視之、善用之,方可保天下無虞……若過嚴則亦被有心之人利用之,為禍天下,反為不美……」
「……君亦不可一日無憂……常懷遠慮者,方可雄視西北,駕馭東南…置天下於股
掌之間……」
上聞,默不語,繼而頷首,似有感嘆之意。
上此折之人,據聞是個年輕的樞密院禮房副都承旨,幾年後,其人升為樞密院副樞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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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貼~下章就溫馨結局了~么么大家~我這幾天牙疼病又犯了,臉腫了半邊,一點都不能靜下心來更新,所以拖了幾天,抱歉。
另:《撿來的官人》參加了悅讀紀女性原創大賽的比賽,親們有空去幫我投一票吧~地址:在第四期入圍作品穿越季系列,謝謝大家^^
大團圓
四月末的天氣暖意融融,微風過處,熏人的花香撲面繞身,尤其是這日正當午的時刻,氤氳暖香的空氣烘的人直想睡覺。
一身月白掐金服色的景侯爺正攥著摺扇,亦步亦趨的跟在一個嬌小柔媚的女子身後——那女子穿著一件月白湘裙,外罩著杏黃色金秀暗紋薄衫,看起來裊裊婷婷又瀲灧不已。
此時,她手裡正抱著一本頗厚的、不知道什麼內容的書,在涼亭子外的草地上逡巡,看起來是在品度哪塊草皮更適合坐下來……
景侯爺見女子總不理他,便有些著急,緊走了幾步趕在了女子的前頭,立住腳認真的問:「娘子,難道…分別了半載你已不認得為夫了不成?!」見女子只橫了他一眼不語,景侯爺便摸了摸額頭一笑,又皺眉道:「今早我剛到家那會兒你還不是這般模樣,怎麼說了幾句話后你便不理我了,這卻是為何?」
萬般不解的望著眼前人。
那女子將被風吹亂的書卷卷了卷,握在背後,好看的蛾眉皺了起來,見折磨夠了他便開口道:「你也知道我是剛剛才生氣的,你先問問你在西北都幹了些什麼吧,剛剛你也說了,西北的事早在一個月前就好了,那你為何今日才到了家?不要和我說路上難行之類的話,我都問過霍頓了,你們路上好走的很——」說著面帶薄嗔的瞅了他一眼。
景侯爺聞言眉頭一時緊皺一時舒展,末了心中一動,一雙狹長的黑眸因歡喜而亮閃閃起來,他寵溺的攬住了女子的雙肩,唇角帶笑、美目含情的故意道:「唔,娘子以為我為何遲遲不歸呢?」
他懷抱中的「娘子」——康三元,聞言則疑心更加重了一層,掙開他的雙臂將手中的書又緊了緊,壓抑著氣惱道:「誰知道你又去哪裡高樂去了……你的事我也懶得管,總之不要拖累了我們就好——」
這話倒說的景年一時又摸不著頭腦了,忙又跟上來,皺眉轉著手中的摺扇暗自揣摩。
康三元見景年遲遲不回答,便忍不住了,對著一堆的花花草草幽怨的道:「我生景熙那會兒你乾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今日有言在先:你出去玩我不管,只是我們從此分房而居好了;如若你要納妾,那我也不攔著,只是我就帶著三個孩子搬到別處去住,那個…你每年要按時送銀兩給我,三個孩子養活起來花費不小,你明白嗎?」
什麼?!忽然的就扯到搬出去了?!景年聞言手中的摺扇便有點晃不動。
他略帶緊張的將自己在西北逗留期間的種種言行過了一遍,實在想不出康三元這番懷疑從何而來——只不知道霍頓這廝都對康三元說了些什麼,景年惱惱的想。
康三元說完了這番話,沒有等來景年的解釋,回頭見他一副皺眉沉思的模樣,便愈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心中又氣又惱,目光如刀的在他身上切割了一會兒,便「哼」了一聲,自甩袖子要走。
這裡景年盤點完了自己出門在外的所做所為,見康三元已經甩袖子要走人了,便連忙緊走幾步攔在前面,眉頭輕皺,萬分無辜的道:「三元,我在外這些日子實在沒有什麼,像幾年前喝花酒那一次也只是喝酒而已,醉了也就睡了,不信你可以問別人。啊,西北,我在西北確是連花酒也並沒有喝過啊?」景年頗委屈。
康三元橫了他一眼,道:「我怎麼聽說你大半夜的還去人家小寡婦家裡了,據說還不止一家,還去過不止一次,還說要帶個女人回來的……」
景年聞言面上頗為驚詫,尋思了一會兒道:「唔,當地百姓家中我是去過幾次,可也不是晚上,一般是晚飯前趁著軍中無事我才去,為的是採買些東西。要說帶回女人來,我只見了一個頗俊俏伶俐的小丫頭,原想帶回來陪景熙玩,可惜她小叔父一家不樂意,也就罷了——這又是誰這般渾說?」
康三元一聽,見這兩件事都對景,臉上氣色便緩和了一半,斜睨了景年幾眼,見他確實一臉的誠實無欺,轉過臉來,便不由得面上含笑了……
軒敞明凈的錦畫堂內,景年驕傲又滿意的站在一隻紫檀色大木箱邊上,箱子大開著,露出裡面一層層的錦繡布匹來,有的輕如蟬翼,有的艷若雲霞,箱子另一邊站著康三元,和兩個丫頭扯著一塊綉滿奇異花紋的薄紗正在品評。目光中滿是驚艷之色。
這屋子水磨的地面上還羅列著幾十隻巨大的木箱、藤簍之類的傢伙,有打開的,也有沒打開的,裡面琳琅滿目,全是各種珍奇之物。
景年在一邊點評康三元手中的薄紗,說是當地一位半百的女綉工耗時數載方織就的,不可多得,只此一件。
不可多得,至此一件的東西太多了,康三元只揀自己感興趣的那些一一瀏覽了一遍,天就黑了,於是留待明天再看。景年說:「我知道你平日最喜這些,家裡外頭的料子想必你也穿膩了,這些東西的式樣顏色都是我細細選過了的,娘子看可還合意?」
嗯,這些東西是很合康三元的意,這才像個做丈夫的嘛,在外面見了好東西首先想到的是往家裡拾掇(呃,這是康三元對好男人的要求標準之一……)
晚上,全家團坐吃團圓飯,里裡外外的擺了十幾大桌,景年謝絕賓客,今日只先同家人共樂,席間的種種豐盛自不必說,景熙景沅許久不見父親了,在飯桌上爭著搶著的和父親報告家中之事,景年一則十分挂念和疼愛這兩個小子,二則父子久別重逢,舐犢之情更勝平日,便不苛責兩個小傢伙的舉止,十分耐心而寵溺的任他們問東問西。倒是小女兒妙妙,尚在襁褓之中,不知父親為何物,景年抱她,她也只是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觀望,並沒有表現出興奮之情來。
景年見女兒長得白白嫩嫩的,十分歡喜,吃完飯後抱在懷裡逗弄了許久,看起來父子相得甚歡。
晚上諸事皆宜,景年這才露出疲乏之色來,挽著康三元便要回房早早安歇。
康三元覺景年回來這一天,兩人也沒有多少獨處說話的時候,此時便從善如流的歸房了,關起門來康三元方細問景年這一路平安坎坷,以及朝廷之事。
這些事景年其實不願讓康三元過多知道的,他認為外事是男人該一力但當的,不應叫女人為這些煩難或者憂心。
因此,他將這幾個月來的情形往好里美化了幾分之後,方簡略的跟康三元敘述了一遍。末了,他握住了康三元的手,長眉壓低了幾分認真的問道:「三元,你進京時可有什麼人為難過你?」
康三元覺出景年的目光中帶著隱隱的殺氣,本來她還想抱怨幾句林夫人或者那個故意拖延自己的掌禮官的,見狀便不敢再提,只說:這個倒沒有,只是我自己笨了些,摸不找門路險些耽誤了時日。
景年顯然看出她的用意,但神色還是緩和了一層,他將她的小手放在手心裡輕輕的撫摸著,又問:「那進宮后呢,皇上可給你委屈受了?」
康三元認真回憶了半晌,覺得除了讓自己在宮裡等了許久才見人之外,那個年輕的皇上對自己倒十分客氣溫和,確實也沒怎麼委屈自己,便將進宮前後,及皇上的言語舉止等細講給景年聽。
景年聽了臉上的神色倒緩和了大半,低聲道:「他還算知禮的,我料他也不能難為你們母子……」
夜裡,四月末的輕風帶著花香從窗縫裡緩緩吹入,簾攏搖動,暈黃的燭影照出床`上的一對璧人,男人`汗`濕的墨發半拖在肩上,潤墨的眸子含笑望著身`下的女子,臉上的神情似乎迷茫又似乎沉`醉。
女子烏髮逶`迤,星`眸微`暘,白嫩的皮膚上有些微淡紅的印記,她一隻手正抱在男子的腰上,另一隻則輕輕的撫`摸著男子柔韌有力的腰`身和光滑的脊`背,嘴角的神情似乎帶嗔,又似乎含笑。
那男子望著她的臉上的紅`雲,便不自覺的顯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腰`上更使了三分的力氣,汗`濕的額頭抵在女子的烏髮上,略帶沙`啞的嗓音在女子的耳邊輕輕的絮語:「三元……這幾個月…在那裡,我可真著急,想你多少次…你可有想為夫……」
女子眼`波輕啟,在燭光中微微的睨了他一眼,便將摟住他腰`身的手收緊了,人也抬`身貼了上來,額頭抵在他的咽喉處,牙齒在他的肩頭上輕輕的咬了一口,道:「你說呢?」
「那……三元…你心裡可是愛著為夫的……」男子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直了下身子,與女子臉對著臉,目光卻一點都不含糊,直而迫切……
女子的美目在男子的臉上打了一個圈,接著她便「噗通」一下合著眼倒在了枕`頭上,半嗔半笑的沉默了半晌,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就在男子要失望時,她卻忽然睜開了眼,深潭一般的眸子波`光瀲`灧,她燦燦的笑道:「你——如今甚合我意……」
一道喜悅的光芒照亮了男子汗濕的俊顏,他忍不住的低聲一笑,長臂一身,便將女子緊緊的裹`在了身下。
小`別勝新`婚。
鎮國侯景年因西北一役,而重領鎮遠大將軍銜,與陳啟迭分為左右鎮遠大將軍,共掌三軍。更封其夫人康氏為望郡夫人,另增加封地博遠郡、望桑郡,並賜冠帶綢緞珍玩奴僕若干。鎮國侯謝恩,但不接受掌軍之事,皇上遂從之。
長公主明月,自莫兒墨死後,一直流落西北各部,居無定所,曾數次要求回清乾,皇上拒之。
又五年後,玄英皇帝明澤因國務繁雜,操心太過,纏綿病榻數月後,卒於太清殿,時年三十歲整,其時太子明昭尚年幼。玄英皇帝無奈之下,於病中設立四位輔國大臣,以御虎視眈眈的幾位明姓親王,其中首輔乃鎮國侯景年。
鎮國侯不奉詔,玄英皇帝愧悔無顏,抱殘病之軀親到景府再三懇請,鎮國侯長嘆,無奈應之。帝遂放心西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