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失明2

一月過後。

嚴冬，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至。

終於在某個霜露凜然的晚上，下了鵝毛大雪，朝殿里，

「諸位愛卿，今日可有事要啟奏？」

姬十三端坐在龍椅上，掃視著在場的文武百官，目光和他的聲音一樣冷。

在他的目光下，所有人緘默著，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起來今日國事安穩，並沒有要處理的雜事。

總管站在姬十三身側，眼見沒有人要出列，悄悄鬆了口氣。

「既無事，那麼——退朝！」

「恭送王上！」

「恭送王上！」

……

在總管宣布退朝之後，眾臣叩首拜服，隨後便如同來時一般，魚貫而出。

等到朝殿中再無一人，總管這才挪到「姬十三」面前，神色憂慮地問：

「初一大人，不知道有沒有尋到合適的名醫？」

聞言，「姬十三」的神色陡然變得冷硬，他看了眼小心翼翼的總管，眉宇間皺起深深的溝壑，剎那間，整張臉的神色如同換了個人。

「還沒有。」搖搖頭，初一嘆了口氣，語氣儘是無奈。

「那，那王上的眼睛都拖了一個月了，要是再找不到好大夫，難道要永遠失明嗎？」

雖然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聽到初一的否定，總管心裡仍然不免失望，乃至沮喪。

初一沒有說話，他不置可否地朝華清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次告誡自己不要慌神。

主公的眼睛雖然暫時失明了，但是他的腿傷已經差不多痊癒了，從這個方面來想，好歹還能作為一點安慰。

可是，身為一國之君，若被人知道主公瞎了，還怎麼坐穩江山？

閉閉眼，初一有些後悔地想：要是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死諫主公不要去草原以身犯險，抑或讓他取代初五，隨身保護主公，也許事態就不會發展成這樣……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晚了啊！

***

華清宮。

「王上，請看著微臣的手，能否看出這是幾？」

御醫站在姬十三面前，伸出一隻手，掰開三根指頭，直直地放在姬十三眼下。

他的手離姬十三的眼睛實在是近，周清站在姬十三身旁，見狀忍不住嘴角微抽。這手已經伸到主公的眼皮子底下了，若是再近一分，只怕是要戳到主公的眼珠子！

但是——

「不行，孤看不到。」

姬十三睜著一雙冷如寒星的眸子，通透的眼眸中，瞳孔有些渙散。

這便是看不清東西，失焦所致。

專治眼疾的御醫見多了這種情況，聞言，不由得大失所望。

「怎會還是看不清？這可是微臣換的第五種藥方了，要是——」

話說到一半，姬十三還沒發話，周清見勢不對，立刻打斷：「要是沒用，那就拿出第六種藥方出來！」

御醫有些吶吶，不知丞相大人為何突然插話，等了幾秒，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究竟說了什麼。

當即，他后怕不止，後背上沁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是是，微臣這裡治療眼疾的藥方，不說一千，也有八百，總能治好王上的病的！」

「咳咳。」

周清有些忍不了這御醫的低情商，瞟了眼自家主公，沒從他臉上發現不虞的神色，才緩緩放鬆下來。

「周清，無妨。」

姬十三坐在古木椅子上，清俊的面容，不知何時已變為清瘦，配上那雙通透卻無神的雙眸，看得人心裡發緊。

「主公，眼睛的毒，咱們從長計議，總會有辦法的。」

周清知道姬十三這麼說，是他們放寬心，但是眼睛瞎了這種事，擱在誰身上都是一種打擊，更何況他本身就時天之驕子，又是天潢貴胃，從小就尊貴無比，甚少遇到不順心的事。

此番若是永久失明，不說他自己心裡過不過得了這一關，他們作為屬下，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一個月的時間，都要急得上火。

但是身為本尊，每天最關心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那個不知道被誰帶走的桃夭兒！

「你先回去吧，既然這種藥方無效，那你儘快研製其他的方子。」

姬十三正襟危坐著，瞳孔雖沒有焦距，但是眼神卻依然「注視」著御醫所站的位置，語氣堪稱平心靜氣。

「呃，是！微臣這就告退！」

經過剛才一通，御醫也自知失言，正不知所措地杵在一旁，此時聽到姬十三的話，簡直如同獲得了特赦，忙不迭地告辭。

須臾，御醫出了華清宮，只覺得冷汗打濕了衣襟，風吹過，那股涼意便從衣襟袖口竄進來，凍得他打了個寒噤。

「怎麼辦？到底是什麼毒，藥性如此之霸道！要是再不配出解藥，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失明……」

想到那個可能性，御醫縮了縮身子，只覺得前路艱險，希望渺茫，就連背影也在一瞬間佝僂起來，頗有種絕望的心酸之感。

華清宮內。

「主公，您放寬心，宮裡的御醫想必醫術不精，暗衛們已經在宮外暗訪各位名醫，想必不日便會有消息。」

御醫已離去，諾大的宮殿中只余姬十三與周清兩人，沒了顧及，周清望著姬十三的眼睛，試圖為之解憂。

姬十三對周清的好意心領神會，微微頷首，不再多談眼睛的話題。

「王后的行蹤，有消息了嗎？」

眼神微轉，姬十三側過頭，將「目光」對準了周清，例行問道。

桃夭兒在万俟烈的營地被人半路劫走，也不知劫走她的人是敵是友，若是先入虎穴又入狼窩……

剩下的，姬十三不敢深想下去，只得在心中一遍遍祈禱，讓她不要出事。

「王后？回稟主公，大批暗衛已經回到草原上，正四處調查線索，不過，還是沒有查到王后的行蹤。」

王后，桃夭兒。

周清心中默念這這個名字，已經不知說什麼是好。

前有三年的分離，后又入匈奴地，再又不知所蹤，簡直顛覆了他的認知。

一個女人，即使美若天仙，就必定要受這麼多折騰嗎？

再說桃夭兒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主公的，還說不準。而且被擄到草原上，万俟烈還給予了她名分，就算孩子是主公的，這女人恐怕也早被万俟烈沾了身。

一個失了身的女人，還怎麼做堂堂晉國的國母？

所以想來想去……主公與她，想必真的是有緣無分。

搖搖頭，在姬十三看不到的地方，周清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消散到空氣中，輕得如同一片羽毛。

「周清，莫多想。不管世事如何變化，孤的王后只會是她，也只能是她。」

眼睛看不見了，姬十三的耳朵卻比以往靈敏許多，周清的嘆息很輕，但仍然被他捕捉到了。

周清正是心思雜亂的時候，冷不丁被姬十三戳破了念頭，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尷尬與退避。

主公，這是在警告自己！

「是！」心中一凜，周清立刻收起所有表情，嚴肅地應聲。

主公啊主公，您可真的是……

***

楚國。

還是那片深山老林，還是那間小小的破木屋。

天氣難得放晴，和煦的陽光灑下來，穿過枝葉凋零的參天大樹，直接照射到木屋前的空地上。

「喂，你要不要來曬太陽？」

屋前的空地上，桃夭兒坐在傅戈搬來的椅子上，裹得比棕熊還要嚴實。今天的陽光溫暖而不炙熱，曬得人周身暖洋洋的。

「嗯，等下。」

傅戈站在木屋西側的茅草屋前，手裡拖了一根長長的圓木，正用短匕削著樹皮。聽到桃夭兒在叫他，他抬起頭，看了眼點頭。

一個月之前，他拗不過桃夭兒的懇求，還是帶她回到營地轉了幾圈。

但是姬十三已經離去，桃夭兒不死心地央著他找了好久，也沒能在万俟烈的營地附近找到姬十三的人馬。

在他安置好桃夭兒，自己最後一次探進万俟烈的帳篷，也沒有發現線索后，桃夭兒才終於放心。

既然姬十三不在這裡，也不在這附近，那就說明他們已經成功遁離。

這真的是，太好了……

站在高處，桃夭兒回望了一眼遠處的營地，那裡時不時有人聲傳來，但是只要姬十三不在裡面，就行了。

傅戈與桃夭兒並肩站立，他也望著那片營地，神色淺淺淡淡，看不出喜怒來。

要是姬十三被捉到了，他只會趁著無人注意，一刀解決了他！

現在自己找遍了營地，也沒見到他的影子，倒是放過了他的一條狗命！

有些遺憾地撇嘴，傅戈很快收回視線，側頭盯著桃夭兒，眼神稍緩：「跟我走吧。」

走？

跟他走嗎？

傅戈的聲音很低，但是瞬間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有些遲疑的，桃夭兒咬咬唇，不知自己是否應該答應他。

「你懷孕了，你和孩子都需要人照顧。」

見桃夭兒不言，傅戈將目光移到她的小腹，耐心地勸道。

知道傅戈說的是實話，桃夭兒不禁撫上小腹，微鼓的部位長勢很快，一眼看過去已不容人忽視。

「可是戈復……我不會喜歡你的。」

一咬牙，桃夭兒還是把心底的實話說了出來。

「我知道……不過沒關係。」

傅戈眼神有些黯淡，還是勾唇，安慰道。「還有記好了，我叫傅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