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迷霧重重
我傻傻地抬起頭來看著他,唇微張,卻聽不懂他為何如此問。
亦寒眼中的墨綠又帶著點淡淡的暗紫,眼眸深邃如無底漩渦,彷彿一不小心便會被卷進去。他緊了緊雙手又道:「公子,你一旦選擇了我,我就絕不會再放手,就算是追到地獄,就算是毀滅一切,就算……你打算放手,我也絕不會讓你離開。公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微微一怔,恍惚間胸口有種酸澀的痛,亦寒愛的人其實是臨宇而不是我吧?就算我可以努力忘記徐冽,就算我已經慢慢愛上了他,可是他愛的人始終是臨宇而不會是林伽藍。我可以自私地留在他身邊,裝著他愛的人是我嗎?我可以無恥地竊取了臨宇的身體,臨宇的勢力,又接受本該屬於她的感情嗎?
我想開口說不確定,可是胸口卻痛到無法抑制,心中有個聲音在一遍遍對我說:若錯過了這一次,你定會一輩子後悔,你定會一輩子後悔……
身體猛地一緊,我被亦寒重重抱入懷中,貼著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抱住我的力道,像是要將我嵌入他體內,聲音低沉而沙啞:「不要再考慮了……不許再考慮了……」
感動的酸澀,幸福的甜蜜伴隨著微微的惶恐一股腦兒涌了上來。我再沒有半分猶豫伸手緊緊摟住他細瘦有力的腰,不確定自己的心情又如何,被當成臨宇的替身又如何,這個人我是絕對絕對不要放手了。他如今愛的不是我,那我就努力讓他愛上真正的我。沒有臨宇優秀,沒有臨宇出色,我就加倍努力配的上他,加倍努力地愛他。我太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了。
「亦寒!」我將臉埋在他懷裡,淺淡的幸福化為淡淡的笑容在我嘴角溢開,我低聲卻堅決地說,「我們在一起吧,永遠在一起。」
如許薄弱的幸福中,我聽到子默在空中發笑,那笑不似嘲諷,不似祝福,卻帶著濃濃的悲傷孤獨和寂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後來的幾天還是這麼平靜地過去了,每天上朝辦公調養身體,直到宮裡傳出一個翻天的消息,佳寧公主離宮出走了。這對我不啻于晴天一霹靂,本以為楊毅一直沒再逼迫亦寒娶公主和上任,那麼這件事算是和平演變成功了。誰知佳寧居然會在這當口偷偷溜走,難道,事實上楊毅一直有在逼迫她嗎?
但無論如何,這個尋找公主下落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楊毅這幾天面對我時總是一臉的怒氣和無奈,顯是早知道公主的反抗是我挑唆的。半個月來,我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勢力,甚至連暗營也秘密出動了,卻始終找不到公主的下落。可是某一天下午,我剛準備繼續去尋找,小桂子卻匆匆來通報說,佳寧公主已經平安回宮了。這場虎頭蛇尾的公主失蹤記,當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可是更讓我哭笑不得的事情,卻在第二天發生了。原本已經陸續離開金耀準備回國的火翎國使臣忽然返回,竟代表他們的國主君無痕要求迎娶佳寧公主為後,兩國結為姻親,則盟約也更為牢固。而一直身體不佳不問世事的我,卻是在當天才知道,原來那個去而復返的使臣姓范名重,字榮歸,就是半年前發出一紙書信騙得臨宇去湘西邊境,害她身死,讓我穿越的火翎國御史大夫,柳岑楓門生之一。
不著痕迹地打量他,此人長眉鳳目,面白無須,雖已年近四十,卻仍風度孑然。
在與楊毅的洽談過程中,他不斷以微微含笑,好奇而探究的眼神注視著我。但奇怪的是,我見到他居然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既不痛恨,也不感傷,彷彿純然只是個陌生人。
那麼當初他送的那封信上,究竟寫了什麼,才引得臨宇拋下一切地趕去呢?
這幾天晚上我時常會做夢,夢到最多的就是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奈何軒。奈何軒華麗典雅的卧房中,有個少年用他蒼白的手緊抓著我說著什麼,模糊的臉卻能看到猙獰扭曲的表情。忽然,眼前一花,少年的手腕上一陣亮眼的白光閃過,然後他便氣息斷絕了。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不斷喊著他的名字,然後驚醒過來。可是醒來后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自己喊了什麼,那手腕上的白光又是什麼,只知無論對我還是對臨宇,那都是極其重要的。
我猛地直起身來,全身冷汗涔涔,夢中的景象歷歷在目,可是某些重要的情節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又做到這個夢了。我喘息擦著自己的額頭,似乎見到范重后這個夢就變得清晰無比,有什麼迷霧正在我眼前一點點被撥開,即將水落石出,可是心底陣陣而來的恐懼是什麼?總覺得這個真相,我必須知道,可是知道了,卻會讓我痛不欲生。
門被輕輕推了開來,外面的月光灑在來人身上投射出長長淡淡的影子。我虛弱地笑笑道:「亦寒,又把你吵醒了嗎?」
他關上門瞬間來到我身邊,點起的燭火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蕩漾著點點的擔憂和心疼:「做惡夢了嗎?」
我點點頭,靠在他身上。清潤乾爽的氣息隱隱環繞著我,原本忐忑心慌的情緒奇迹般穩定了下來。我抓著亦寒的手輕輕把玩,他的食指修長,骨節勻稱,卻不似我的軟綿,掌心帶著練劍留下的薄繭,彷彿蘊藏著千鈞的力道薄而不發。我問道:「亦寒,任堯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嗎?」
亦寒微微一怔,垂首看著我。我嘆了口氣道:「不知為何,這幾天晚上我總夢到他死在奈何軒的情景。以前的我,跟他的情誼當真有如此深嗎?」
亦寒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看著我的眼眸幽深而遼遠,但他仍是用清冷的聲音道:「公子初次與他相見便覺得投契,還曾說過,沒想到在這個世間竟還有人與你的想法如此相近。後來我隨公子去了水霧整頓伊修學堂,公子也不常再想起他。回來時才聽說他們全家入獄,當時公子雖說擔憂卻還是能冷靜地處理事情,分析情況。直到任堯的小廝送來一封他的親筆信,公子一見便臉色大變……」
「親筆信?」我猛地直起身來,「亦寒,那封信現在在哪?」
亦寒原本任我抓著的手忽然反手抓住了我的,力道不重卻帶著萬分的堅決。但他的面色仍沒有什麼變化,只淡淡道:「當初,公子連著他的屍體一起火化焚燒,灑入海中了。」
我苦笑,重新窩進他懷裡,雙手緊緊環著他的腰,尋找安心的氣息。
亦寒扶我躺下來,聲音清冷卻含著溫柔:「睡吧,我看著你。」
他的臉在燭火的暖光映照下不再顯得那麼冷峻,反奇特地襯出幾分儒雅清秀,銀絲輕輕飄蕩著,不時泛起點點紅光。我的臉微微發熱,卻見銀絲忽然近了,發稍輕撩過我的鎖骨,又垂軟下來與我的青絲混雜在一起。
唇上一熱,那映著燭火的眼眸就在面前,輕輕地溫柔地輾轉吮吸。我閉起眼抱緊了他,這幾天只要沒有外人時,我們就常常這樣的擁吻在一起,或是只純粹的擁抱。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溫馨,彷彿是與他相戀了千年的默契,閑時平淡,爆發出來又如驚濤駭浪般激蕩。
當那綿長溫柔的吻結束時,我們已經相擁著躺在了床上,他一手環抱著我的腰,一手輕輕撫摸我臉頰的肌膚,發燙的耳垂,精緻的鎖骨,指尖帶著融融的暖意。
「亦寒……」我還有些細喘,低聲道,「抱著我睡好嗎?」只有在這個清涼的懷抱中,我才能安心,才能不被惡夢打擾。
亦寒的眼眸介於墨綠和漆黑的幽深,但眼底卻有濃濃的寵溺和疼惜。他一邊點頭一邊起身脫去鞋子和外衣,躺在我身邊,柔軟溫暖的絨被密密蓋住我們兩個,將那清冽涼薄籠罩上了一層溫馨的熱氣。他探手將我摟在懷裡,將我整個容納在他體內,柔聲道:「睡吧。」
我點點頭打了個哈欠,臉埋在他懷中擒著淡淡的笑容,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的精神總是有幾分恍惚,連楊毅問我與火翎國君主聯姻的這場婚事好不好,我都只心不在焉地應聲。直到子默連連提醒,我才猛地驚醒過來,發現楊毅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臨宇,你身體仍不舒服嗎?」他含笑問道,「還是不願意公主出嫁?」
我忙搖頭撇清關係:「皇上明鑒,只要公主願意,這場聯姻對我金耀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臣豈會反對?」楊毅不置可否地點頭。
我皺眉沉吟了半晌,忽然退開一步跪在地上:「皇上,臣想要獨自去奈何軒一趟,還望皇上成全。」
楊毅一愣,眉宇間喜怒難辨:「那裡如今不過是個荒廢的宅院,臨宇有什麼落在那裡嗎?朕可以派人去替你取出來。」
我搖頭道:「皇上,臣只是想去那追憶一下友人。」
楊毅手一伸,把我扶了起來,臉上掛著寬和的笑容:「好吧!不過切記不可太過憂心,傷了身體,朕可是會心疼的。」
我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連忙謝恩告退,匆匆走出御書房。
再次走入奈何軒那難以言喻的痛楚還是在周身不斷蔓延開來,我下意識地抓住亦寒地手汲取溫暖,他微微一頓便反手抓住了我,將我摟在懷裡。
奈何軒主卧室中的擺設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因為長時間無人居住而蒙上了一層蕭瑟死寂。腦中恍惚間又閃過夢中的情景,那個清透明凈的少年慢慢毀滅隕落的過程,明明對那張臉毫不熟悉,卻痛到無法忍受,彷彿是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我走到床前,看著鋪疊開來已經蒙上了一層灰的錦被,緩緩閉起了眼,夢中的景象鮮明而猙獰。少年的身上都是鞭痕,下體一片凌亂,床單上是血,明黃沾著血成了暗紫,他那漂亮的深藍眼眸像是地獄的冥火那般幽沉,屈辱憤恨而絕望。
我渾身開始如篩糠般顫抖起來,即便亦寒緊緊抱著我也不能停止。就算我是白痴,也知道他曾在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那個太子……那個太子怎能如此禽獸不如?整整兩年,他究竟在這裡度過了多少暗無天日的歲月?
我輕輕挪動腳步,案幾前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少年渾身蜷縮地躺在地上,我緊緊地抱著他,卻只覺他的身軀一點點變冷,他的眼眸一點點灰暗。他蒼白細瘦的手青筋暴起,緊緊揪著我的衣擺,聲音嘶啞而悲憤:「我好恨……好想毀滅這一切……」那手腕上有什麼忽然閃爍起來,亮的我不得不閉上眼,等再睜開時,光芒消失了,少年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手腕上的東西也消失了。我猛地一個趔趄倒在亦寒懷裡,緊緊抱著頭,是什麼,少年手腕上的是什麼?那麼熟悉,就彷彿一個解開重重迷霧的鑰匙,只要抓住就能知道一切真相。
這裡的每一個擺設,甚至每一塊青磚都透著濃濃的悲涼,悄無聲息地滲進我心底。曾被囚禁在這裡的少年,用了兩年的時間把他的痛苦和仇恨鐫刻在了這裡,纏繞不去。我仔細查看著每一個地方,忽然在床頭髮現一些奇怪的字,仔細辨認,竟是密密麻麻地正。我一個一個數過去,每多數一個心口就像被多剜了一刀。整整一百三十幾個正,從原來的工整到後來的狂亂卻深刻到底。他是用怎樣的心情來回頭看自己所刻的每一劃呢?
我撫著這些正字,忽然手勢一頓,雖然正字本不易辨認,但開頭這幾個工整的正字,筆跡好熟悉啊。我思索了良久,卻想不起究竟像誰的。
「公子,我們回去吧。」亦寒輕輕抱著我道。
我點點頭有些恍惚地跟著他往外走。忽然砰一聲響,案几上的青瓷瓮被我不小心碰落在地,砸了個粉碎,瓮中插的字畫滾了一地,我正要去撿,亦寒卻一把拉住了我:「小心傷到手,我來吧。」說完,他彎腰先將字畫取走,長袖微微一抖,那些碎片便如有了生命一般以他的衣袖為中心聚集過來。忽然,他的手一頓,瓷碎片又灑了滿地,他從碎瓷中撿起一塊白中透紅的絹布遞給我:「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