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賊心
彼時陶灼華正留了何子嵐吃飯,聞得謝氏落在至善手中,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何子嵐輕輕笑道:「一報還一報,有嘉柔郡主亡母的手札,母后終於可以瞑目。此時此刻,我到有些羨慕至善皇姐終於報了母仇。」
那一聲溫婉的嘆息里有多少無奈的成份,她的亡母許馨雖然生無過錯,卻被罰成宮奴。她所能替亡母做的,也不過每年的忌日在坤寧宮裡多燒些紙錢。
陶灼華將嫩嫩的雞蛋羹推到何子嵐面前,那一絲盈盈淺笑格外瀲灧。她認真說道:「子嵐,咱們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卻能選擇自己的活法。難不成要一直背負著父母那一代的恩仇,自怨自艾地活過一生?」
論及出身,陶灼華實在強不到哪裡。她生母已逝,生父又是忘恩負義之人。想想她一路走來的艱辛,實在更比何子嵐添個難字。何子嵐瞧著她一步一步走得有滋有味,不僅走出了出身的霧霾,更淌出片廣闊的天地,著實令自己羨慕。
所謂事在人為,若一味怨天尤人也沒什麼用處,何子嵐半垂著臻首輕輕答道:「嫂嫂提點的是,子嵐記住了。」
「子嵐,我們既選擇不了出身,也改變不了旁人,唯有自己做自己該做的事,守著一顆心的方向做人」,陶灼華言盡於此,儘管擔憂日後的何子岕會給何子嵐帶來深深的傷害,卻也只能眼看著何子嵐自己走出之方困局。
何子嵐若有所悟間欣然微笑,她不再糾纏著方才的話題,而是從袖間取出一個小小的紫檀木盒子,羞澀地笑道:「今日隨著德妃娘娘辦差,娘娘賜了子嵐一件好東西,我拿給嫂嫂看看。」
這幾年何子嵐的衣食住行雖有德妃過問,與她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份相較,卻依舊太過簡薄。趁著這次預備太子大婚,闔宮裡嬪妃添制新衣、打制首飾的機會,德妃為這懂事的女孩子很是添了幾件像樣的首飾。
就著何子嵐的手,陶灼華掀起那個精緻的紫檀木盒子打開看時,露出裡面一對雙股彩金掐絲的水鑽梳篦,從樣子到選料色色上成。
陶灼華便就曉得德妃對何子嵐一片憐惜之心,拿起梳篦往她鴉黑的髮髻上比去,真心贊道:「母妃的眼光真好,這梳篦的確配你的膚色。」
兩隻梳篦上頭的水鑽顏色不同,卻又遙相呼應,顯得極是搭配。一枚是絢麗的寶石紅、一枚是優雅的深海藍,擺在一起更是相得益彰。何子嵐紅著臉道:「德妃娘娘說姑娘家便該添些鮮亮的東西,若是太過素淡,叫旁人瞧著也不舒坦。」
女兒家莫不想著為悅己者容,何子嵐心間也有小小的秘密,雖然不敢吐露,卻也滿溢著甜蜜。她就著陶灼華妝台上的鏡子取下那對梳篦,又小心翼翼收進盒中,那一雙彎彎的雙杏仁眼裡有一瞬間波光粼粼。
重新歸坐之後,何子嵐便就關切地問及去了波斯的黃氏,亦殷殷問及陶春晚的安好。她隨著陶灼華去了幾次陶府,深切喜歡上了陶家家庭和睦的氛圍,亦真心敬愛黃氏這樣的長輩。
前幾日陶超然歸京,剛剛給陶灼華捎來了這母女二人的來信。陶灼華臉上漾起歡喜的笑意,沖何子嵐道:「多謝你的關心,我舅母與表姐一切都好,表姐如今身子笨重,阿西依舊每日扶著她在院子里散步,叫她活動活動身體。」
往後想想,陶灼華滿眼滿心都是憧憬,先是陶春晚與阿西的孩子要呱呱墜地,再便是陶雨濃春闈會試,進了六月便是自己與何子岑的喜期。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步入正軌。雖有何子岕依舊蟄伏,被人瞧穿了身份的他再不會有前世的便利,更不會禍亂到大阮的根本。仁壽皇帝不會氣極而去、何子岑不會腹背受敵,何子嵐不會含冤負屈背負著罵名。
連那個機關算盡的瑞安,如今也似秋天的寒蟬,沒了夏日的錚錚有聲。
何子嵐亦是感染著陶灼華的喜悅,她真心實意握著陶灼華的手道:「嫂嫂,我說句心裡話,若沒有你在身畔,我還從來不曉得親情會這樣暖心。」
青蓮宮裡的肺腑之言一片真誠,蟄伏長安宮中的何子岕卻感覺周圍全是陰冷。如今他有了泰郡王之謂,偶爾也會出入朝堂。宣平候犯了謀逆的大罪,全家落進詔獄到也不怨,叫他摸不到壺底的卻是何子岩的陡然貶謫。
總以為這幾個從小便有親王封謂的兄長一生都是輝煌,卻不承想打落身上的光環,何子岩想做個普普通通的人都千難萬難。
仁壽皇帝如前世一般封鎖了榆林關的消息,他並不曉得千里之外的邊關曾經發生過什麼,卻也敏感地從昌盛將軍的舊部紛紛落馬間嗅出不尋常的味道。
這些日子朝中大臣們調動頻繁,吏部的公文一道接著一道。胡尚書肅整兵部,武將們都有些人心惶惶的味道,一個一個比從前添了許多謹慎小心。
何子岕聰明剔透,拿著熟讀的史書參考大阮今日的局面,真將仁壽皇帝所想猜了個七七八八。一顆扭曲的心看問題再不全面,某天晚上趁著那一杯杜康帶來的臆想,何子岕忽然決定要鋌而走險。
成王敗寇,他願賭服輸,卻不願再這樣憋屈地老死在郡王之位。
何子岕連著給瑞安寫了三封信,陳述大阮如今有些混亂的局面,要瑞安抓住時機,他在大阮裡應外合,應該能夠成事。
瑞安讀著小孩子的無忌之談,卻也深感這的確是不容錯過的時機。若時序倒回去幾年,她必定撕毀與大阮的合約,重新揮師北上。
奈何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伴隨著黑衣客的隕落,她手上最鋒利的尖刀只剩了朱懷武父子。這幾年國庫空虛帶來的連鎖反應已然初見,她沒有能力快速擴充軍需,也沒有精密的武器撕開對方防守的缺口。
黑衣客生前傳回的最後一封信里,隱約提到過大阮似是在實驗什麼厲害的武器,瑞安卻一直未曾參透。日思夜想,這簡直成了她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