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知心
嬌陽日盛,半卷著帘子的帳篷間金色斑斕,點點細碎的陽光若碎鑽般在何子芥臉上跳躍,愈發顯得少年人一顆想要報國之心的赤誠。
「太子殿下待人仁厚,這也是咱們做兄弟的神氣。從前子岕年紀小、身份也卑微,沒有機會為國效力,如今咱們兄弟三個正該同氣連枝,還該五哥合適的機會向太子殿下轉達子岕的心愿。」
論及演計,此刻兩世為人的何子岱並不比自以為是的何子芥遜色。他故做動容地拍著何子岕的肩膀,臉上掛著些許感動的神情,認真說道:「難得你小小年紀便有這份心胸,五哥自當替你轉告太子殿下,咱們兄弟同心,自然其利斷金。」
遙遙指一指皇陵的方向,何子岱臉上便添了些黯然。他語風一轉,沖何子岕道:「四哥今次犯下彌天大錯,別說做兄長的沒有提點你。往後那邊能避開便要避開,可別莫叫旁人將你與四哥和宣平府上劃為一類。」
何子岕聽得心內突突亂跳,何子岩的事情被瞞得滴水不漏,而宣平候府的謀逆卻是人盡皆知。何子岱這番話究竟是口誤還是事實,他一時分辨不清,臉上便添了些凝重,將身子更為前傾。
何子岱瞧著他對自己所提的謀逆之事反應如此強烈,心裡不覺黯然一嘆,暗忖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自己這個弟弟心比天高,卻又總怨嘆命比紙薄,竟甘心與瑞安為伍禍亂江山,今生大約依舊會重蹈覆轍。
一席話說完,何子岱活動著筋骨立起身來,依舊要下教場再切磋武功,便歉意地望了何子岕一眼。何子岕心間正是七上八下,更兼著得了那條東西蕆在何子岑太子東宮書房間的明路,要回去好生理順理順,自是含笑起身告辭。
同根相生的兄弟依舊要成為陌路,一想到何子岑說起那枝射向他的紅綾箭便是出自何子岕之手,何子岱恨不得此刻便為前世的兄長報仇。
他暗眸沉沉盯著何子岕的背影漸漸遠去,招手喚來夜雲與晨星,以目示意牢牢盯緊這位好兄弟的行蹤,以等待放長線釣大魚。
天階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大阮的春日雖比大裕略遲,卻因著北地高曠更添了豁達之態。幾場春雨過後,便是陶雨濃下場科考的日子。陶灼華銘記自己應承下舅父與舅母的事情,細心替陶雨濃操持備考的事宜,她為陶雨濃打點好行李與文房四寶,與何子嵐一起送他下了考場。
依舊是細雨菲菲,茯苓撐起一把青綢素麵的竹骨大傘,傘下何子嵐與陶灼華頭戴幕籬,相偎相依著立在馬車旁邊,眼望著青衫翩然的陶雨濃拎著自己的包袱淡然往考場走去。
暖心的男孩子步履從容,走至考場門口,又在細雨中回頭沖著馬車旁的兩位女孩子明媚一笑。那笑容似霽月春風,薄薄的雨簾也似是被他臉上的笑容照耀。
何子嵐情不自禁地舉起手回應,又恐被旁人取笑,只得默默垂至裙邊。瞧著細雨中那單薄的身影愈發清雋,忽然間便感覺眼睛有些發澀。
她柔順地隨著陶灼華坐回車中,卻又不自覺地擰身回望,臉上帶了萬千牽挂。
「子嵐,你喜歡雨濃么?」陶灼華遣了茯苓後頭那輛車上去坐,斟了一杯明年的龍井遞到她的手上。剔透的茶湯宛如凝碧,何子嵐觸到那隻素瓷蘭紋的金線盅,只是微微低下了頭。
被茜素紅織錦軟簾遮擋的車廂內光線略顯黯淡,何子嵐的心似如窗外細雨籠不住的哀愁。望望一直待自己十分真心的陶灼華,何子嵐實在不必隱瞞。
她重重點點頭,眼角卻沁了滴晶瑩的淚花。「嫂嫂,您笑我不知廉恥也罷,我今日卻想痛痛快快說幾句心裡話。打從第一次隨著您去陶家,我瞧著那一家人的相處,便覺得打心眼裡羨慕。」
從小缺失了的親情,何子嵐卻從黃氏的噓寒問暖里得到了些許補償。陶府里寬鬆又親厚的氛圍是她打小不曾經歷,不覺對一直生活其間的陶灼華產生深深的艷慕。
那個華若春松又清若謫仙的男孩子是打從何時起一步一步走進她的心田,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她只是習慣偷眼去瞧他溫醇的笑容,間或故意尋著借口隨在陶灼華的身畔,只為能多望他一眼。
清淚緩緩滑落,又漉濕在何子嵐青梅錯綉折枝木槿花的裙裾間。她拿帕子覆在眼上,鼻音濃重的嘆息添了些哀婉:「嫂嫂,我沒有您與兄長的幸運,婚姻大事哪裡容得自己做主?這個話題說過了便就此打住,不必徒增人家的困擾。」
車廂里寂寂無聲,何子嵐無聲而慟,又很快拿帕子拭凈了眼睛。她沖陶灼華微微一笑,含了些苦澀卻也含了些欣慰:「嫂嫂,謝謝您叫我感受過那些溫暖,不管往後的日子怎樣漫長,總有些回憶暖在心間。子嵐的終身雖由父皇指定,不過我想著有您與兄長這般照拂,往後的日子必定不會太難。」
「傻瓜,便沒有想過要爭一爭?父皇頗通情理,你不去試一試,卻先琢磨著自己堵了自己的路。」陶灼華憐愛地籠著何子嵐鬢前劃過的一縷青絲,巧手替她挽了上去。
若不是瞧著陶雨濃望向何子嵐的目光里同樣有著剪不斷的柔情,陶灼華必定不會多此一問。前世里虧欠過陶雨濃的深情,是陶灼華心間永遠的痛。若在這一世成就他的美滿,才算得真正不辜負陶雨濃所做的犧牲。
她攬著何子嵐的肩膀,給了這小心翼翼的女孩子無限的希望:「子嵐,我此前從未提及,一怕亂了你的心、二怕誤了雨濃的春闈。若你們二人同心,我與你兄長必定儘力求得父皇的玉成。」
陶灼華暖心的言語如同天籟,在何子嵐耳畔徐徐響起:「我相信雨濃的實力,也瞧見了他這些日子的用功。春闈放榜,他必定會蟾宮折桂。咱們且靜待佳音,唯有他不再是白丁之身,才有求娶你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