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家宴
層層疊疊的荷花薄如輕盈絹綃,點綴著園中錯落有致的燈火朦朧。美婢穿梭如流水逶迤,玉液瓊漿與琉璃盞交映生輝,陶府那一方水榭便似是瑤仙境。
陶灼華喜期臨近,又與何子岑濃情蜜意,如今早除了從前的縞素。她今日著了件淺妃紅繪綉並蒂菡萏的涼綢及膝單衫,露出一截雪緞百褶長裙,挽成傾髻的烏髮上斜壓一枝荷花頭的妃色碧璽長簪,再零散點綴著幾枚花佃,自是清艷難言。
蘇梓琴早改了從前在瑞安面前招招搖搖的那些大紅遍地金錦帔,更除卻滿頭的珠光寶氣。她身上是件煙柳綠盤金銀雙色纏枝花的長裙,肩頭籠了素淡若雪的煙霞粉披帛,低低挽成的髮髻上唯有枝螺鈿鳳頭的白玉簪,到似是洗去通身富貴,如空山新雨般的煙潤,也更容易叫人親近。
觥籌交錯之間,話題自然便圍繞著今次與瑞安的對決。李隆壽目露歉意,向何子岑與陶灼華欠身說道:「本是為著兩位的喜期至此,卻要再起兵戈,實在抱歉。唯有待他日海晏河清,再請郡主回故國省親,好生盡一盡地主之誼。」
前世是何子岑礙於陶灼華的身份只能納妾,今生兩人即將喜接連理,卻是娶的結髮夫妻。他眼望對面的陶灼華,清雋的臉上滿是幸福之意。
滿了一杯酒,何子岑向李隆壽微微致意,如沐春風地說道:「天下海晏河清,便是陛下送給我與灼華的最好禮物,咱們等這一天已經許久,如今正準備一鼓作氣的時候,子岑與灼華都是滿心歡喜。」
比起一般的待嫁新娘,陶灼華少了許多嬌羞,添了份旁人不及的大方與淡然。她亦向李隆壽清淺笑道:「陛下,子岑之言亦是灼華的心裡話。」
瞧著一桌人談笑風生,蘇世賢對著自己面前一杯陳釀的花雕,卻是久久難以舉杯。虧欠了陶家人一條活生生的性命,縱然懺悔上千百次也於事無補。他只能靜默地坐著,望著湖中亭亭凈植的無窮蓮葉發獃。
蘇梓琴再見陶春晚姐弟,雖有萬語千言,奈何前生的舊識只能做為今生的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她只是微笑頷首示意,不敢表露出滿心的懷想。
瞧著陶春晚一張皎如滿月的面龐上全是初為人母的喜悅,再憶及姐弟二人當初的悲慘,蘇梓琴著實為之感動,實心實意向她祝賀。
雖不曉得蘇梓琴對自己與生俱來的親近感從何而來,陶春晚亦能從她眸中讀出那種深深的關愛。如今的陶春晚心思愈發縝密,她偶爾能從蘇梓琴抬眸望向自己與陶雨濃的眼神中辨出極為複雜與深邃的神情。
那神情有悲憫、有憐惜、有釋然,更有深深的感動和隱忍的關懷。
陶春晚不曉得自己姐弟何時與這位大裕的皇后投緣,卻願意接住對方拋來的橄欖枝,間接替阿西留住李隆壽的情誼,為波斯國未來的君王結一位堅實的同盟。
想著前幾日蘇梓琴使人送來的禮物樣樣金貴別緻,略一打眼便曉得每一樣都是精挑細選,絕不是敷衍應景兒,陶春晚便借著這個機會向蘇梓琴道謝。
陶春晚身子恢復得極好,如今除卻比從前稍顯豐腴,臉色卻更如清露打濕的海棠,動處瀲灧迷人,已然有了身為太子妃的尊貴氣勢。
蘇梓琴想著從前陶春晚的形如枯槁,又懷想陶雨濃的忍辱負重,心間不由一酸,卻只是謙謙笑道:「並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我只是聽著一對龍鳳胎便覺得十分討喜。若要說個謝字,到是我與隆壽該謝謝阿西殿下送上的厚禮。」
兵戈一起,自是刀劍無眼。李隆壽與蘇梓琴都是柔弱之身,有了阿西相贈的短銃,這對夫妻於戰火之中便多了許多保障。
蘇梓琴亦滿了一杯酒,向在座的人團團一福,瀲瀲笑道:「錦上添花時時有,雪中送炭能幾人。大恩不言謝,待隆壽蕩平奸佞,咱們大伙兒不醉不歸。」
女孩子們個個明**人,在座的男兒又是人人金冠袞服,姿容英武間何等颯爽。陶超然略略一望,沖黃氏笑道:「咱們兩夫妻今日臉面不小,在座的不是皇帝陛下便是當朝太子,除卻皇後娘娘還有太子妃,陶家今日也算蓬蓽生輝。」
逗趣的話一說,席間氣氛便更加活泛。陶灼華臉上盈起淡淡的梨渦淺笑,她挖了一勺自小愛吃的雪梨山楂羹,笑著向陶超然舉杯道:「舅舅這話錯了,今日既是設的家宴,又提那些身份做什麼?該自罰一杯。」
李隆壽、阿西、何子岑等人自是紛紛附合,陶超然為人意氣,飲酒更是千杯不醉,聞言哈哈大笑道:「灼華這話有禮,我是該罰酒,卻不是一杯。」
招手喚著身後的丫鬟,陶超然命她們取一隻黃楊木的大海碗過來,再斟滿上好的杜康。陶超然一仰頭便將滿碗烈酒飲盡,胡茬上還掛著幾滴瓊漿,便將酒碗一擱,豪氣說道:「待你們年輕的一輩蕩平奸佞,舅舅再陪你們痛飲三大缸。」
這樣的場面著實感人,瞅著年輕的一輩群情激昂,蘇世賢也感覺渾身熱血涌動。他很想附合這樣的場面,又曉得自己在陶家人眼中絕對是個另類,只得沉默地獨坐。瞅著席間新上的一道裹了蛋清又灑了糖霜的軟炸白荷花片,思緒卻又紛紛亂亂,回想起多年之前在陶府里第一次嘗到以花佐餐時自己那份寒酸。
悔意如排山倒海,來得猝不及防。蘇世賢只覺得心間鈍鈍一痛,那傷口雖不明顯,疼痛卻融在呼吸之間,綿綿密密自是不絕。
陶灼華與蘇世賢斜斜相對,自是瞧得見一晚上蘇世賢的沉默與蕭瑟。除卻李隆壽與蘇梓琴的照應,再便是陶超然同他說了幾句場面話,餘下的時候蘇世賢幾乎都是半握著手上的酒杯,低垂著雙目一語不發。
母親的死是橫亘在陶灼華心間的刺,若要她原諒眼前這個迷途知返的浪子,不免有些自欺欺人。不過恨歸恨、怨歸怨,這昔日的負心漢卻肯保全了陶婉的骨灰,不至叫母親被瑞安挫骨揚灰,這又是欠下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