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話分兩處夢依稀
河南,開封,曲府。
曲文海下了差回到府里就見著書房的桌案上放著京城送來的信函,以及一封從山東送來的信件,蓋了私章塗了火漆,他拿起看了看就放隨手放下。
京城中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盧大人已是提了致仕的摺子,皇上也已經批複,最近一段時間就會徹底交了差,這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可是個肥差,京城中又一直有消息傳出不論是皇上還是內閣都有意從十三省按察司提人上去。
他們這些按察使是最有可能被調任進京的,哪怕是平調,進京掌實缺那也算高升。
曲文海心急的拿起黑漆的木盒子,查著上面的封條沒見到任何異常這才拆開取出其內的信函。
他的手微微打著顫,他在河南做按察使已有六年,這一次若是再尋不到機會調往京城,怕是直到致仕都再尋不到這樣的機會。
外官六十致仕,京官卻是可以七十致仕,他現年已是五十有四,這次的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抓住。
放下手中的信函,曲文海心中的躁動久久無法平復,華蓋殿大學士刑部尚書錢大人居然鄭重向內閣提議由他接替刑部左侍郎的位置。
他攤開紙墨,提筆的手都微微發抖,他按捺住激動的心修書一封放回木盒又蓋了私章貼上封條,這才將旁邊那看來有些單薄的書信打開。
信紙分了兩層,他先打開的是一篇文章,不同於余有台看到考卷時的見獵心喜,宦海沉浮多年的他此時早沒了要為國家選拔人才的心思,心頭微微升起一抹讚賞,文章都沒有看完就放到了桌上。
隨手又將余有台手書的信紙展開,一行行看下去,面色瞬間變得鐵青。
春暉院的正房裡,揮退了所有下人,曲文海將信紙直接砸在田氏的身上,「你乾的好事!你可知道現在正是調任的關鍵時期,若這事被人揭發出來,咱們這輩子就只能老死在開封府!」
田氏漲紅了一張臉,這麼多年裡曲文海這是第一次讓她這麼沒臉,她強壓下湧上來的怒氣,將信紙拾起掃了幾眼。
「我不過是讓他們在平縣為伯中守喪,這又何錯只有!」
「何錯?居喪期間你可是派人給他們送過份例銀錢?六月除服,為何不派人將他們接來?」
田氏死死的扯著帕子,自然是因為她不想看到秦氏幾人!
「真是婦人之見,翰林家的女兒也不過如此。」
一句不過如此,直接白了田氏的臉,曲文海袖袍一甩:「安排下人明日就去山東將人接來,知道嗎?」
田氏心中不知是悲涼還是怒火,一顆心一邊似是被炙烤的生疼,另一邊又冰冷的直冒寒氣,她緩了好幾口氣這才試探的問著:「您調任在即,不如等咱們到了京城再給他們去消息?」
曲文海目光冰冷的掃著田氏,轉身出門丟下一句話:「我才是一家之主。」
面上徹底失了血色,田氏癱坐在榻上手腳冰涼,許久才換了許嬤嬤進門。
秦氏門前的熱鬧一直持續到很晚,最終還是她撒了百來個大錢讓那些孩子去搶,這才讓前來恭賀的街坊鄰居離開。
只之後的幾日,這熱度依舊沒有散去,仿似曲清言進的不是廩生,而是直接中了狀元。
每日里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她耳邊嚷嚷著,不是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就是拿她練字的紙團成紙團打打鬧鬧,她讀書徹底受到影響。
聽秦氏關了院門,她忙從書房中出來,「娘,您也算寡居,咱們門前不適宜這般人來人往,於您的名節也有影響。」
「影響?什麼影響,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兒進了廩生,人家來道賀難不成我還要將人全都趕走不成?」秦氏眼睛一橫,一個眼刀子甩了過來,曲清言頓時敗退。
「娘,明年還有科試,再翻年就要下場,我讀書練字都恐時間不夠,您不要再應承這些街鄰了。」
秦氏說話間已是走到她身前,嬌小的個子頭頂只及她下巴,她抬手在曲清言的腦門上戳了戳:「你當我是閑得無事可做嗎?還不是你不管是科試還是大考都要用不少銀子,我不多想辦法,就靠你給人代寫書信賺那仨瓜倆棗?」
秦氏的手指有些用力,曲清言向後退了一步,無奈的搖了搖頭,跟秦氏不論說什麼都容易說不通,她至今沒摸索出秦氏說話的邏輯點,她被懟得只覺自己真是多餘出來。
之後的幾日,院里依舊熱鬧的如同集市,曲清言為了能避開眾人每日起得極早,身上帶著幾枚銅板在茶館里一坐就是一整日,人變得格外水靈!
「曲小哥。」離開茶館沒走出多遠,身後又傳來崔主簿的聲音,她忙回身去拱手行禮。
崔主簿老臉笑的如同這秋日裡的菊花,擠得眼睛都有些看不見,他從袖籠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這是河南府送來的家書,曲小哥,曲大人這是要接你們回開封府吧?算算時間也到日子了。」
除服已有幾個月,若真是算算時間,這書信來的已是有些遲,崔主簿之前敢在縣衙中給曲清言甩臉子就是覺得她上頭沒人了,結果一轉身就被打臉。
曲清言接過書信心頭稍有些奇怪,但面上還是要笑著:「同祖母那裡向來是母親在聯繫,晚生也要回去將信件交給母親查看才是。」
崔主簿忙擺著手:「那就不耽誤曲小哥,你快回去吧。」
他這份熱情的讓曲清言前面幾步路走得都有些踉蹌,不住的回身拱手直到路口。回到巷子,仔細分辨著院中傳來的動靜,見沒太大聲響,這才推門進去。
「你還知道回來!」秦氏提溜著掃把站在院里,見她進門就要抽上去。
曲清言忙將書信去了出來:「娘,河南過來的書信,崔主簿直接交到我手上的。」
仇恨值被拉走,秦氏一把搶過信封。
「哼,之前去信說咱們娘仨在這要活不下去,母親先是讓咱們在這裡守孝,之後就是連個回信都沒有,現在知道我兒有了出息就想讓我們收拾包袱過去,呵~」
秦氏將信紙往曲清言身上一丟,言辭格外硬氣。
曲清言飛快的將內容看完,其上並沒有太多內容,不過是套話的共享天倫之類,沒單獨提及她一句。
「娘,祖母既是來信讓咱們回去盡孝,咱們再留在這裡就不適合。」尤其到了開封府她想繼續進學也更容易一些,能回曲家最好,高宅大院秦氏也不能像現在這般折騰。
「收收你那點小心思,你當我看不出來?」秦氏白了曲清言一眼,轉身回房。
訕訕的回到書房翻著《書集傳》,可心不靜怎麼都看不下,下午的日光透過窗欞斜斜的灑在身上,熏得她昏昏欲睡。
「娘,祖母那裡一直不給咱們消息,咱們也別等了,把院子賣了雇輛馬車去,咱們直接去開封算了,咱們都到了他們總不能不讓咱們進門吧。」
簡陋的卧房中,曲昭雲坐在床邊抱著秦氏的手臂,床頂的帷帳掛著灰已是舊的開始泛黃,曲清言稍稍有些拘謹,站在一旁卻也是期待的看著秦氏。
一直收不到消息秦氏本就有些不耐煩,聽了曲昭雲的話,她抬手一拍腦門:「好,我明天就去找王婆子,讓她幫咱們尋尋買家。」
這套院子當初買的時候花了六十兩,因著急要賣,秦氏還降了二兩銀子,她們母女三人包袱款款,雇了馬車就直奔開封。
只她們剛一進城還沒來得及往曲府趕,就在街角處聽說按察使曲大人得了大運道,被調到京城當大官去了……秦氏有些傻眼,也顧不得是不是在街上,掄圓了包袱就打在曲昭雲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