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荷塘月色

荷塘，月色。

凌卓森居然帶她來到這樣一個地方吃飯，簡直是，太奇怪，也太神奇了。

沒有燈光，照明的光源是天上僅在十五才會出現的圓月，和那片早就被城市人遺忘了的星海。他們的飯桌就在池塘旁，池塘里鋪滿了盛開的蓮花，幾陣涼風吹過，將池塘里的荷香帶到了他們的飯桌上。其實，廚師早就把荷塘的味道帶到他們的飯桌上了……凌卓森給唐茜夾了一塊藕片，放在唐茜的碗里，說：「嘗嘗吧。」

唐茜聽話地把藕片放在嘴裡，清新，沁人……原來，一片新鮮的藕片也能解憂。回憶的沉重逐漸驅散，唐茜也給凌卓森夾了一片藕，她淡淡說：「你也試試吧。」

這是第一次，唐茜在飯桌上和凌卓森有「互動」，早就習慣被人膜拜的凌卓森居然為唐茜夾的，一塊小小的藕片而感到受寵若驚。凌卓森低頭看著唐茜給他夾的那片藕，突然，他有點捨不得吃。凌卓森提了提嘴角，忍不住在心中嘲笑自己。

「怎麼不吃了？怕我的筷子有毒？」唐茜極為微淡地笑了笑。

「嗯，是挺怕的。」說笑過後，凌卓森用筷子夾起另外一塊藕片，放在嘴裡……嗯，味道果然不錯。

「怎麼突然想到帶我來這裡吃飯？」唐茜好奇地問著。

這裡算是什麼？農家樂嗎？還是農場？牧場？嗯，大概都是吧。這裡除了荷塘和月色，過來的路上，她還看到了不少牛羊和雞鴨，還有無數的池塘、菜地和果園。唐茜喜歡這種貼近大自然的感覺。因為在大自然面前，所有人都是渺小的，渺小的人，渺小的心事，微不足道的傷心和煩惱。唐茜不敢告訴凌卓森，她喜歡這裡。唐茜總覺得的，如果她告訴凌卓森了，凌卓森就一定會經常帶她來這裡吃飯的，儘管……來這裡一趟需要坐兩個小時的汽車。

雖然唐茜不敢說，但是凌卓森想知道答案。凌卓森問：「嗯，你喜歡這裡嗎？」

「呃，挺好的……」

「只是挺好嗎？」凌卓森淡淡地笑了，「我覺得你喜歡這裡。」

「為什麼？」唐茜覺得，凌卓森是她肚子里的蛔蟲。

「因為你的心情比來的時候好多了。」凌卓森說。

「嗯。」唐茜說。

「有興趣給我說說，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嗎？」凌卓森看著唐茜，「我只是隨便問問，不說也沒有關係。」

「今天接了一個特殊的案例……」唐茜嘆了口氣，「我的父親當年為了一個女人不要我和我媽，他說，他是為了愛情。今天的僱主卻是我父親當年『為了愛情』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說，我父親出軌了她的堂妹。」

「然後呢。」

「然後……」唐茜勾了勾嘴角，「我很邪惡地感到大快人心。」

「你上車時候的表情，不像是大快人心該有的表情。」

「嗯。」唐茜悲傷地把一塊藕片再度放入她的口腔，藕片能消愁，卻不能消除悲傷。唐茜說：「大快人心是真的，想起過去……有點不太高興也是真的。」

「那就別想吧。」凌卓森問：「你喜歡吃什麼水果？」

「沒有特別喜歡吃的水果。」

「果然是這個答案。」凌卓森略微笑笑，「不過這個季節確實沒有什麼水果，果園裡面都差不多都空了。」

「G市似乎挺不適合種水果的。」

「也不是。」凌卓森說：「夏天的時候，桂圓，荔枝，番石榴，火龍果都很多。」

「說句實話……」還沒有把她嘴裡的「實話」說出來，唐茜就先忍不住自己偷笑了。

「說吧。」凌卓森很喜歡看唐茜笑，無論是淡淡的，還是濃濃的，還是無法自已的，都喜歡。

「你真的很不適合說這麼生活的話題，尤其是這麼農家樂的桂圓，荔枝，番石榴……」唐茜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是嗎？」凌卓森故意問唐茜，「那我適合說什麼話題？」

「生意，貨幣，股票，樓市……反正肯定不是接地氣的東西。」唐茜笑著說。

「其實生意，貨幣，股票，樓市也很接地氣的。」凌卓森也笑著說：「等夏天的時候我再帶你來，到時候你還可以自己動手去摘自己喜歡吃的水果，如果你不想自己動手，我也很樂意代勞。」

「我都說了，我沒有特別喜歡吃的水果。」唐茜忍不住小白了凌卓森一眼。

「總會有稍微喜歡一點的吧？」凌卓森問。

「嗯……」唐茜用力地想了想，「小時候還挺喜歡吃荔枝的，但是媽媽說吃荔枝容易上火，所以就不讓我多吃。」

「你知道吃荔枝不上火的竅門嗎？」凌卓森問。

「不知道。」唐茜答。

「那就是一次過吃很多荔枝，吃荔枝吃飽了，就不會上火了。」凌卓森笑了笑。

「真的假的？」唐茜疑惑地看著凌卓森。

「真的。」凌卓森點了點頭。

「但是聽上去很假。」唐茜表示對凌卓森的回答有所保留。

「反正別人是這麼說的，而且我也信了。」凌卓森說：「其實要知道真假還不容易？等夏天荔枝熟了的時候，我帶你來試一試就知道了。」

唐茜差點就要點頭了，但是唐茜在差點點頭的一瞬之間控制住了她的頭。現在才到初冬，下一年夏天還很遙遠。唐茜總覺得只要她點頭了，那就是一種無形的承諾，承諾她下一年夏天還會在凌卓森的「身邊」。或許只是唐茜自己想得太多了，但是唐茜也害怕她想得太少。因為唐茜發現，凌卓森想得，也不少。

凌卓森還是唐茜肚子里的蛔蟲，他笑了笑，說：「無論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反正下年夏天，滿園的荔枝熟了的時候，我不讓其他人摘。」

「為什麼不讓其他人摘？」唐茜的這句問話似乎是在逼著凌卓森再一次向她表白，唐茜咬了咬自己的舌頭，為自己問出的傻問題而懊惱。

「因為我要把所有的荔枝留給你。」凌卓森理所當然地說。

「我哪裡摘得了那麼多？」唐茜忍不住調侃，「我看你是越有錢越摳門，不想花錢請工人幫你摘荔枝吧？」

「嗯，你還挺聰明的。」不願給唐茜太多的壓力，凌卓森笑著，順著唐茜的調侃繼續調侃。唐茜懂得凌卓森的貼心，凌卓森懂得唐茜的懂得。他們就著夜色，吹著荷風，聊了很久。沒有不接地氣的詩詞歌舞股票樓市，他們聊的都是接地氣的農場生活。原來，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農場夢，那是一種厭倦塵囂的心靈歸隱。月亮似乎沉下去了一點，星海似乎又更璀璨了一點，他們卻沒有意識到時間飛逝地，繼續說著不早邊際的話題。或許唐茜還是對身旁的事物都沒有太大的興趣，但唐茜還是有著某些不願意高談闊論的想法的。凌卓森願意聆聽唐茜的每一個小想法，或有道理的，或沒道理的，或切實際的，或不切實際的。他們一直聊了很久很久，久到，當他們看時間的時候，嚇到了他們。原來，兩個人的時間可以這麼的恆久而短暫。

等凌卓森的汽車再度停在唐茜樓下的時候，天空甚至已經開始露白了。

臨別了，唐茜看了凌卓森好一會兒，始終說不出類似「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你還要這麼忙，真是辛苦你了」的貼心話。唐茜這才發現，她在凌卓森面前，從來是沒有心的。又一次看透唐茜的窘迫，凌卓森笑著說：「趕緊上去休息吧，我還要去機場。」

「去機場？」唐茜疑惑地看著凌卓森。

「嗯。我要去一趟越南。」凌卓森說。

「去談生意？」唐茜驚訝地問。

「嗯。」凌卓森點了點頭。

「剛剛怎麼沒有說？」唐茜才發現，她這句話居然有點責備的意思。凌卓森去哪裡，難道還要和她交待？

「不是什麼大事，所以忘了。」凌卓森淡淡地笑著說。

「我說的那些事情更不是什麼大事。」唐茜嘀咕著。剛剛都是唐茜在說，而且唐茜說的，也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唐茜。」凌卓森突然伸手握了握唐茜的手，很短暫，很輕柔……或許是害怕唐茜拒絕，也或者是害怕唐茜不高興，凌卓森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凌卓森微微笑著對唐茜說：「你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大事。」凌卓森這句輕描淡寫的表白，讓唐茜紅了臉……唐茜有點不知所措的想要推門離開，卻又似乎不太捨得就這麼離開，最後，唐茜只能低下頭，努力地掩飾她早就蔓延到耳朵的紅。凌卓森仍是看著唐茜，仍是微微笑著說：「唐茜，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嗯。」除了這個字，唐茜不知道她還能回答什麼，她總不能回答說……她在這裡等凌卓森回來吧？就算她一直留在這裡哪裡都不去，也不見得是在等凌卓森回來，那是因為唐茜本來就住在這裡。

「上去吧。」凌卓森還想再伸手握一握唐茜的手，但是凌卓森終究還是控制住了。凌卓森知道他和唐茜之間的事情正在慢速地朝好的方向發展，凌卓森不願意打亂這種節奏。只要一切是向他理想的方向發展，他就不害怕等待。反正他早就認定了，那個人，是唐茜。

唐茜回到她那間老舊的小公寓，躺在床上，不知怎的，公寓里的霉味似乎變淡了，卻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氣味……似乎也不單單是古龍水的氣味。唐茜知道那是屬於凌卓森的，獨一無二的，氣味。她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聞到凌卓森的氣味？唐茜知道，這一切一定是幻覺。但是，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幻覺？難道……她竟這麼容易就喜歡上凌卓森了？

不！不會的！她愛的明明還是趙嘉偉……

但是，她愛的真的還是趙嘉偉嗎？她真的還愛趙嘉偉嗎？幾個月的時間，似乎已經磨平了趙嘉偉在她心中留下的傷痕，甚至開始沖淡趙嘉偉在她回憶里烙下的深刻。趙嘉偉還是曾經的趙嘉偉，但是唐茜回想起趙嘉偉的時候，已經不會再如從前那樣窒息和心痛了。所以，她已經不愛趙嘉偉，甚至已經開始在忘記趙嘉偉了嗎？可能，是吧？唐茜從來不知道，她是那麼善於忘情的一個人。

那麼，她是真的愛上凌卓森了嗎？

不管是或不是，唐茜拒絕這種可能。

雖然唐茜發現她比她想象中容易忘情，但是分手那種深刻的痛仍是讓她后怕。就算好了傷疤，唐茜還是清晰地記得那種蝕骨之痛！唐茜再也不想承受那種無能為力的痛了！唐茜告訴自己，等凌卓森回來，等和凌卓森吃完第三頓飯之後，她就要躲凌卓森躲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一個唐茜在唐茜心中問著唐茜：為什麼要等凌卓森回來之後再躲？為什麼不現在直接發信息或者打電話告訴凌卓森，你們之間沒有可能？

另一個唐茜對那個唐茜說：算了吧！說穿了，唐茜這些都是借口！唐茜早就愛上凌卓森了！就算不至於愛，起碼唐茜是喜歡上凌卓森了。

唐茜用力地搖頭，她翻身抱著被子，緊緊地合著眼。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不是的，都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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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唐茜到中午的時候才回到咖啡館。

這麼晚才回到咖啡館，一方面是因為唐茜昨晚在糾結中幾乎都沒有怎麼睡，一方面是因為唐茜不想回工作室面對唐鋒的案例。丁悅坐在復古長桌旁默默地喝著香味四溢的咖啡，看到唐茜回來了，丁悅懶懶地說了句：「工作室還沒有倒閉呢，怎麼現在才回來？」

「昨天呢個案例……」唐茜不安地坐在丁悅對面。

「那個案例我已經推了。」丁悅茲游地喝了一口咖啡。

「為什麼？」唐茜驚訝地看著丁悅的茲游。

「案件複雜，新人做不來。那個男人太老，我吃不下。錢也不是很多，所以我就推了。」丁悅說的理所當然，合情合理。

「……是因為我嗎？」雖然丁悅一向都有點不近人情的味道，但唐茜有時候也覺得丁悅不是那麼不近人情的。

「說穿了，李薇是第三者，李雙是第三者的第三者，我誰都不想幫。倒是你那個花心老爸啊……」丁悅輕蔑地勾了勾嘴角，「本來我是想找人傷一傷他那顆花心的，不過看在你的份上……算了！就讓他自求多福吧！」說完，丁悅看了唐茜一眼，沒好氣地說：「難得我有點良心，你可要好好珍惜！今天又有一個新案例，你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幫我搞掂它！不然我們工作室就真的要倒閉了！」

「謝謝你，老闆娘。」唐茜由衷地說。

「小樣！」丁悅風情萬種地笑了笑，然後拿著她那杯飄香的咖啡走進了她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