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強悍如斯
待翻過去兩頁,李嬤指指筆墨。
魏大管事就又取了筆遞上:「也好,添誰李掌院自己寫,倒省的某動手了。」說罷又呵呵直笑「掌院一手好字,老太爺都誇過,這府里誰不知道。」
李嬤對大管事的恭維充耳不聞,只顧拿著筆,在冊子上找名號。
等找到了提筆一劃,李嬤這才慢悠悠解釋:「老婦昨天作了夢,夢見有個沒耳朵小鬼在桑樹林子里竄上竄下,怎麼都打不走。」
鬼?
這種話再加上她沙啞如鐵釺磨石的嗓音,魏大管事一時汗毛直豎,瞬間變了臉色。
李嬤哪管他臉色是變紅還是泛白,嘆了口長氣,緩緩又道「老婦半夜醒來便想,桑樹林子在府邸東邊,加上缺耳小鬼這個預兆,分明預示了「陳」字。為保主子們平安,這次出門,陳姓之人還是留在府里看家吧。」
掌刑房之人素來一身煞氣,她做的夢……魏大管事開始擦汗:「李管事這是要減人,這減人……等下要怎麼與主子們回話?」
李嬤掀過去一頁,仔細瞅了有沒有姓陳的,若是有就劃掉,如此翻到最後,這才答話道:「大管事何需為難?」抬眼在魏管事胖臉上一掃。
魏大管事面前剎時像起了一陣子陰風,刮的他毛孔齊齊一縮,汗珠子頓時便幹了。
這婆子看人像甩刀子,怪不得只要她出面兒,再刁滑的僕婦也扛不住。
魏大管事沒有汗可擦,只好乾巴巴搓手:「事到臨頭減人,總得有個託辭……」
「用不著託辭。」
陳嬤眸子一收,垂瞼指指冊子道:「這上頭共減四位,一個大廚房的周陳氏,大管事令廚房管事再挑一個就好,再有就是夫人院子里的陳嬤,夫人不會置夫君兒女的安危不顧,所以大管事只需實話實說,夫人必會換人。」
說了這些,李嬤合上冊子:「那兩個做粗活的婢子更好辦,大管事令掌院嬤嬤換人,想來掌院嬤嬤總會給大管事幾分簿面。」
慢條斯理說完,李嬤看也不看大管事,將冊子扔桌子上,站起來道:「大管事忙罷,老婦回去交差。」
說完了,仍如來時一樣,背著手,遛遛達達出了置房。
魏大管事見她揚長而去,也不坐了,就站在桌前拿起冊子翻看起來。細細看了兩頁,見上頭劃去的幾個果然都是姓陳的婦人,魏管事兩條短眉不由一皺。
這李婆子只劃掉了婦人,僕役里可還有姓陳的男子。
主子們路上平平安安還好,可萬一要出了什麼事……豈不都是自己的錯?
罷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魏大管事拿筆在硯台上一攥,刷刷幾筆,將冊子上不管是隨行護從還是趕馬扯蹬的僕夫,但凡姓陳一個個劃了個乾淨。
待查看過一人不漏,大管事這才喊小廝進來,遞過名冊道:「報去管馬廊的周大,他那邊挑的馭夫不妥,趕緊換人。護從……去報惲管事,再換三個隨行護從。喂馬的那個粗使太丑,一併換了。」
小廝拿著名冊,一溜煙兒跑了出門。
不過一會兒,外院已是人仰馬翻。
這邊兒李嬤進了內院二門。
碧山房在二門右側,是座由丈余高的青石牆圍成的大院子。
院子里兩排青磚瓦房。
新買來的婢婦婢女,或是到了年齡的家生娘子,若要在府里當差,必要先住在碧山房學規矩。
李嬤在二門一轉,沿著沙土小道拐去了碧山房。過了三四刻,老婦人又施施然沿著小道出來。
早起給崔氏王恪請過安,蘭娥便借口收拾東西回了自家院子。
這會兒她在窗前納涼,阿茉在她身後邊打扇邊小聲嘀咕:「昨晚上李嬤叫了那兩個姓陳的……阿沅與阿緔去,不知道做了什麼,兩人回來時腿都軟了。」
沒有幾分非常手段,老婦人能執掌刑房?
蘭娥斜了眼小丫頭:「箱籠都裝車了?」
阿茉點頭:「裝了裝了,奴婢親眼看著惲叔搬上去的。哦!娘子……奴婢回來時還見有個僕役跺腳罵人「這是招誰惹誰了,明明昨晚上說好的隨行,怎麼就不讓去了……」
小丫頭越說越是興奮,探探身子,正要湊近些將聽見的稀罕話學給蘭娥,忽然屋外有婦人客客氣氣道「夫人命兩刻后出府登車,還請嬤嬤與娘子通稟一聲。」
又李嬤沙嘎難聽的音調:「周嬤不進院子歇歇?」
「下回罷,夫人還有話傳與嫻娘子……」這婦人似乎邊說邊走,一句話到了半截兒便聽不清了。
蘭娥眼尾幾不可察地一跳……換了嬤嬤傳話,看來陳嬤也留下來了。
她尚且不能隨行,其他人更不用問。
蘭娥起身撣撣衣袖,笑咪咪吩咐阿茉:「既然等會要走,帶上涼茶瓜果,我們去找娘親。」
從昨天得到消息,阿茉便開始準備涼茶瓜果避暑藥丸。
這會兒小丫頭忙回身從桌子上拎了竹籃道:「奴婢早備好了。哎呀!娘子走慢點。」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
此時主院里一片肅靜。
崔氏出來廳門,見陳嬤兩眼紅紅的站在廊下,便和顏悅色道:「嬤嬤不去也好,現下天熱的厲害,若不是老祖宗……我也不想出門。」
「夫人。」陳嬤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上前攙了崔氏道:「老奴也是心疼夫人,這三伏天趕路,唉……」
兩人邊說邊邁下石階。
站在廊下的七八個婢女便魚貫跟上。
一群人出來院子,正碰上蘭娥拿團扇遮著頭頂,從斜對面兒跑過來。
崔氏忙道:「沒有人撐傘么?」回頭催促眾婢女「快給娘子撐傘,莫要曬著了。」
陳嬤攙了崔氏左邊,蘭娥便笑嘻嘻湊上去扶她右胳膊:「太陽還沒有出來呢!曬不著。」說著話對著崔氏呼呼扇了幾扇子「這下子娘親涼快了吧!」
「小心累著胳膊。」崔氏眉眼帶笑,抽了帕子去給蘭娥抹汗「走罷,你父親與長兄在城外等著,咱也快些。」
「我道怎麼沒有見父親。娘親,父親與大兄去城外做什麼?」
「去看什麼河渠……。」
母女倆個嘮叨著出來府門。
門前已是車馬齊備,牽馬僕役見眾婢女簇擁著母女倆人出來,忙上前放了腳凳。
兩人便各自上了車。
此時將近辰時,太陽將升未升,且馭夫又專揀有林蔭的街道走,蘭娥倒也不覺得車裡多悶。
她便倚了車壁四處打量。
車廂長約丈半,寬有丈余,廂底鋪了竹篳涼席,靠後車壁擺著玉枕與兩個裝了粟米殼的涼枕。
而面前一張頗為精緻的雕花小桌,桌子上茶壺茶杯,另有兩盒焦黃的酥餅。
蘭娥眼珠正瞄桌子,對面坐的阿茉忙問:「娘子渴了么?」伸手去拿茶壺。
「不渴。」蘭娥嘴裡與她說話,兩眼卻骨碌碌轉過去看李嬤。
李嬤不由莞爾:「娘子想問什麼?」
蘭娥兩眼彎彎,搖頭道:「嬤嬤一杆子將所有姓陳的都打翻了,著實厲害。」四根手指一握,向她晃晃大拇指。
李嬤嘆了口氣:「娘子這般誇老奴,老奴怎麼消受的了?」說罷語氣一頓,又道「老奴昨晚做了些事,若是順利,相信過幾天便會有消息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