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跪著的人沒有一個發出聲音來,他們似乎都想到了夫人還在汪家的日子,這位靠著武藝超群而得到夏家重視的嫡女,最擅長的就是殺雞儆猴,也最喜歡用最直接的法子來懲治惡仆。

七年了,他們都忘了,汪家的女主人根本不是一位和善溫柔的主,她可是真真正正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女修羅,她可容不得下人陽奉陰違地敗壞家聲,更加容不得任何人無視汪家百多年才延續下來的家規家法。

御史家族,治家如治國,家國天下,鐵面無私。

夏令寐不能剛回家就拿著汪家人開刀,可是她陪嫁來的這些僕人的身契可都在她的手上。這些年這些事,汪雲鋒不說,夏家人不能管,他們都在等,等著夏令寐大動干戈、敲山震虎。

他們這樣的世家,若不自律,哪裡能夠延綿幾百年長盛不衰,靠的就是榮辱不驚,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才能夠崢嶸千秋。

夏令寐略顯疲憊的靠在榻上,岫玉已經拿出墊子給她墊在背後,又有伶俐的小丫鬟給她捶腿打扇,涼風一吹,她又褪去了鐵血無情,變成了那深閨貴婦,懶懶的依靠在花團錦簇之間,笑得端莊而閑適。

「請吳氏母子進來吧。」

選擇談判的時候,夏令寐的氣勢是相當驚人的,一舉一動都能夠給人壓力。

吳氏在外面的時候,經過那一場血腥陣仗的壓迫已經丟了些氣勢。這位窮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婦人,等到入了偏廳外的血跡都沖洗了乾凈之後,又開始左右張望。

相比入門之時那些鬼氣森森的僕從,這裡的丫鬟們彷佛帶領她進了繁花綻放的春園,每一個人都充滿了生氣和謹慎,她們是妖嬈又天真的,在這金碧輝煌的軒室里顯得楚楚動人,瞬間沖淡了吳氏的膽怯。

她被引進內室的時候,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胸脯,眼角上挑,又恢復了張狂的神色,掂量著這裡的一花一木,一盆一景,算計著這些能夠賣出多少銀子,能夠給她堆積多少金山。

夏令寐請吳氏坐,吳氏就大大咧咧、大馬金刀的跨坐在綉墩上,一屁股差點陷了進去,搖晃了兩下才坐穩。

夏令寐又說:「上茶。」

「不用了,我不耐煩你們這些人的客套,我告訴你,我來這裡是要分家產的,有了銀子我自己會買好吃好喝的,用不到你現在假惺惺。」

夏令寐挑眉,原來這吳氏還是一個爽快人。

「既然如此,那麽夫人可有信物能夠證明你的身分?」

吳氏眼珠子一瞪,把汪雲扯到面前,「要什麽信物?這個兒子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是老爺的親生兒子。」

夏令寐看也不看汪雲,只問吳氏:「夫人說的老爺姓啥名誰,生辰八字多少,又在何年何月何時與夫人一夜春風,得下這麽一位敦厚的哥兒?」說著,瞄了汪雲一眼,驚得對方渾身一激靈,顫抖過後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竟然有些如償所願後的鬆散和慵懶,讓他忍不住對夏令寐瞧了又瞧,那神色慢慢就放肆了。

夏令寐冷笑一聲,「去請老管家來。」

不多時,老管家就帶著兩個身強體壯的少年抬了兩筐子書薄入屋來。

那吳氏早就知道汪家人會問汪老大爺的過去,當下大嗓門就拉開了說:「哼,誰不知道我家老爺姓汪,如果他姓別的我犯得著來找你們?告訴你,我家老爺是天安初年生人,生辰七月初七月上眉梢時。在天安十五年外出之時遇到了我,說好了若我給他生個大胖兒子,就接我回家做正房奶奶,哪裡知道我等來等去都等不到那天殺的上門,獨自拉拔到兒子長大,才知道他早就死了啊,我苦命的兒啊……」抱著汪雲就哭得撕心裂肺。

屋子裡的老人臉色當場就變了,雖然汪家老大爺早就病勢了,可也輪不到外面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來哭一場,真正該哭的人可還在高堂上坐著呢!

「敢問這位夫人,你說我家老爺是七月初七生人?」

吳氏一甩帕子,「難道我連我那死了的男人什麽時候生的都會記不住?」

老管家似乎憋著氣,「那就對不住了,你說的生辰跟我家老大爺的對不上。」

吳氏瞪著他,「你放屁,你們汪家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男人的生辰。」

老管家笑道:「的確,外人都知道老大爺的生辰,就好像平民百姓都知曉當今聖上的出生年月一樣,但凡世家大族,每一個人都有兩個生辰,一個是其生母懷胎十月預產的日子,還有一個是生產之時的確切時辰。」

「大雁朝百多年前的聖祖皇帝中了巫蠱之術之後,不管是皇族還是世家子弟,出生之後就有兩個生辰八字,對外告知的全部都是預產之日,而真正的生辰只有親生父母知曉。你說你的老爺是七月七日生人,那就與我家老大爺的生辰合不上,汪雲公子的父親自然也就不是我們汪家老大爺。」

巫蠱之術歷來都需要被詛咒之人的確切生辰八字,貼在詛咒草人身上,每日里用尖針扎之,會讓該人生不如死,神識不清,逐漸衰弱直到死去。

別說當年深受其害的聖祖皇帝,就是夏家這等大族,也會刻意隱瞞孩子的出生時辰,只有年月對上,有時候連具體的時日都有偏差,除了親生父母和貼身接生的穩婆和嬤嬤,甚少有人知曉,夏家這樣的大族,接生的穩婆都是家生子,自然不擔心外泄。

夏家如此,汪家也是如此,所以吳氏說汪家所有人都知曉汪老大爺的生辰,這話可信也不可靠,也許是汪老大爺真的沒有告訴她生辰,也許是背後拾掇吳氏的那人根本不知道汪老大爺的生辰。如果換了另一位小戶人家的主母,還不一定知道這些世家隱秘之事,可惜的是,夏家本就是善於真真假假地唬弄人,對這些自然是明白。

吳氏愣了一會兒,突地坐地大哭,「天殺的喲,老娘替你生了兒子,你居然連自己的生辰都不告訴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枉費我把你兒子拉拔這麽大,你不娶我就罷了,還拾掇著一群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一邊嚎哭,一邊捶地,大擺著潑婦的樣子,就跟這些時日在汪家大門裡鬧騰的一樣,她是料定了汪家好面子,經不起她這麽撒潑打混。

夏令寐冷哼,一邊喝茶,一邊無意的問:「剛才那砍了四肢的還活著嗎?」

老管家趕緊低頭,「回稟夫人,老奴來之前那人已經沒氣了。」

吳氏的哭聲一頓。

「這麽快就沒氣了?我只是砍了他的手腳,又不是砍了他的頭,死得太快了。」

老管家道:「的確,他其實也罪不至死,就是偷了府里的東西去還賭債,前後也就幾百兩銀子,不過他最大的過錯是騙了主子,這人一旦撒謊成性,還胡作非為、以假亂真就該死了,砍了四肢失血過多算不上什麽,應當拖到大街上千刀萬剮才是。」

吳氏的嚎叫哽在喉嚨,冒出一個嗝。

夏令寐點點頭,似乎一條人命在這類大家族的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麽。

她轉頭問吳氏:「你家老爺是哪一年與你相遇的?」

吳氏獃獃的回答:「天安十六年。」

老管家立即讓人從那堆搬出來的書冊裡面,翻找出標註了天安十六的冊子,舔了舔手指,翻閱道:「老大爺在十五歲那一年就參加了白鷺書院的終業考,得了第七名。那一年的前六個月都在府里讀書,出門過三次,都沒有離開過北定城;七月與老夫人下定,之後三個月忙著接手府邸的差事,根本沒有出過遠門;九月老大爺拜入當時的太子太傅名下,成為座下弟子,幫助老師一起修改『法典』,一直到天安十八年才參加科試,入朝當官,這前前後後四年,老大爺沒有一次離開過北定城。」

夏令寐拂開小丫頭的按摩,「既然公公一次都沒有出過遠門,那這位外地汪雲公子就不是公公的兒子?」

老管家嘴角抽搐,「不錯,書冊上從老大爺的出生到殯天,都詳詳細細的記錄了他老人家的一切言行,哪怕哪一天多吃了一碗燕窩粥都記錄在上,錯不了。」

夏令寐再問:「那這位夫人與汪雲公子誣衊前朝命官,若是送入官府……」

「在大雁朝法典中,平民誣衊朝廷官員罪責當誅,情節嚴重者,滅三族,午門斬首示眾。」

夏令寐問吳氏:「敢問這位夫人,你可還有其他親眷?這三族最少也包括你的父母子女,你做好全家砍頭,死無全屍的準備了沒有?」

吳氏臉色一白,指著夏令寐,「你……你胡說!我家老爺啊,你這是找了什麽樣的兒媳婦啊,她要殺了你的婆娘和兒子啊,她這是……」

夏令寐涼涼的道:「看樣子這位夫人是賴定我們汪家了,來人啊,去請得官差來,將這兩人送衙門。老管家,麻煩你去上下打點一番,務必讓官差們好好伺候這位尊貴無比的老夫人,還有……」

「夫……夫人,也許是我們弄……弄錯了。」一直沒開口的汪雲戰戰兢兢的爬了上來。

「哦……」

「是,是的,我的老爹的確姓汪,可不一定是這……這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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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我要吃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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