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誰在玩火
——但是只玩幾手是不夠的,如果你在受到攻擊時沒有辦法,你就不會贏錢。所以你必須靈活,要輸得起,要學會應變,這樣,你才能成為一個職業賭家;這樣,你才能成為一個主動者。
——《攤牌》·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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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先生。」在聽完方懷辛的話后,洛姐姐從他的懷裡掙脫開來,用手撫著自己的額頭,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此刻的她,已經完全顧不上再去取悅身前的男人;甚至就連往常看得比命還重的儀錶,在這一刻也突然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不僅是她,就連一貫自詡聰明的依妹妹,在這一刻也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但她在張了張嘴后,卻發現自己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而最後,終於能夠鎮定下來,開口說話的那個人,還是洛姐姐。她凝神看向方懷辛的臉,似乎想要從那張臉上讀出一些什麼信息;輕聲問道:「先生,你確定,你是認真的嗎?你要知道,我們是……」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你們是院子里的姑娘。」方懷辛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說話,然後坐起身,一邊扣上被她們為了偽造現場而解開的扣子,一邊微笑著說道,「可是,對我來說,那不是什麼問題。主說過,天下間所有的人,都是一樣平等的。我們不需要對誰卑躬屈膝,也萬萬不能蔑視其他人。」
已經有些反應過來的洛姐姐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先生,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是院子里的當紅頭牌。第一,媽媽未必肯讓我們贖身;第二,你也未必能拿得出為我們贖身的錢……」
「還有,你都沒問過我們自己的意思;我們根本連你是誰,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答應你,讓你給我們贖身……」依妹妹從旁補充道。
「那些都不是問題。」方懷辛扣好了扣子后,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在又套上自己的長衫后,他淡淡的說道,「如果我能請動省政府主席警衛隊隊長來幫我做這件事情的話,我真的覺得,你們說的那些,都不是什麼問題。尤其是……你說的那些話。」
在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冷冷的盯住了依妹妹的眼睛。這有如實質般的目光,讓依妹妹感覺到從眼睛蔓延到全身的一種灼熱。不敢與方懷辛對視的她,只能低下頭去;雙手死命的互相絞著,腦袋裡,也是一片空白。
為她、或者說為這令人窒息的僵局解圍的,還是洛姐姐,在聽到「省政府主席警衛隊隊長」這幾個字的時候,她就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而等到方懷辛說完那番話后,她在一個慣常的嬌笑后,伸出手去,輕輕的扳過方懷辛的肩頭,媚聲問道:「先生,你說的那位隊長,是不是叫王正一啊?」
在看到方懷辛點頭后,她才端起一杯茶,遞到他的手裡,繼續說道:「啊呀,這才叫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原來,先生也是我那位族兄的朋友呢。這麼說起來,大家也都不是外人了。來,先生,先喝杯茶再說其他的事情……」
「你是說,王隊長是你的族兄?」
說這句話的時候,那隻茶杯完整的擋住了方懷辛那微微上翹的嘴角;也擋住了他那充滿了戲謔的眼神。所以,洛姐姐才會自顧自的說下去:「是啊,我那位族兄很關照我和我們那家院子的;就算是先生找到他,只怕他也不會幫你……」
「那沒什麼。」方懷辛喝完茶水后,接過洛姐姐遞來的、充滿一種誘惑香氣的小手帕,擦了擦嘴;然後才接著說道,「其實,我和你的那位族兄沒什麼大交情的。」
即便這句話聽起來那麼像是大話被揭穿后的掩飾,洛姐姐還是保持著自己臉上那份謙卑的笑容。深知做人道理的她,當然明白,像她們這種人,無論何時何地,在無謂的言語上開罪客人、尤其是一個看不出水深水淺的客人,都是一件極其不明智的事情。
但依妹妹卻並沒有她那樣的覺悟;感覺自己被面前這個大話王嚇住的她,勇敢的抬起頭來,用一種挑釁般的語氣對方懷辛說道:「那先生還說要讓他來幫你給我們贖身;這個玩笑可真不好玩哦……」
「我還沒有說完……」方懷辛打斷了依妹妹的話,淡淡的說道,「的確,我和王隊長沒什麼交情;不過,我想如果是何主席的命令,他一定會做得很好的。」
「何主席?」洛姐姐和依妹妹對視一眼,齊聲驚呼道。
對整個湖南,尤其是長沙城的人來說,省政府主席何鍵這個名字,都是一種極為有效的武器。兩個當紅頭牌甚至完全失去了試探方懷辛這句話里又有多少水分的勇氣,只是獃獃的站在原地。過了有那麼一會,隨著依妹妹癱坐在椅子上發出的聲響;洛姐姐這才痛苦的按住額頭,喃喃自語道:「我到底招惹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但她的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了。因為房間的門外,先是傳來一陣敲門的聲音;爾後將方懷辛送入房間的那個巡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請問,方爺醒了沒有?大通商行的蔡老闆讓人給他帶來一封貼子。」
方懷辛對著鏡子,正了正自己的衣物;在發現自己的形象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后,才滿意的微微一笑,揚聲說道:「請他進來吧。」
一個十四五歲的家僕跟在巡場的身後走進了房間,他恭恭敬敬的向方懷辛鞠了一個躬,從懷裡掏出一封貼子,雙手托住,遞到方懷辛的手中。方懷辛拿過貼子,打開后,一行遒勁有力的大字便跳進了他的眼帘——
「今晚六時,劍舞閣甲字一號包間,商議廣州事宜,不見不散。」
方懷辛淡淡一笑,把這貼子收進了長衫的口袋裡;而他的手從這口袋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多了一張現鈔;他把這現鈔放進家僕的手裡,輕聲說道:「請轉告蔡老闆,我一定準時到達。」
然後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個當紅頭牌,淡淡的說道:「就這三兩天內,我就會託人去為你們贖身。你們回去之後,也把東西收拾一下,準備準備吧。」
洛姐姐像是已經認命了一般,獃獃坐在椅子上。但依妹妹卻還想要再做最後的努力,她急切的說道:「可是,先生……」
「沒有什麼可是的,既然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我就一定要負責任的。」方懷辛意味深長的說道,然後揮了揮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走出了房間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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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怡紅館和聽雨樓是長沙城至少可以排進前五位的大院子;那麼劍舞閣就是這一行業當之無愧的魁首。近十年來,每年一度的長沙城花魁大選,都變成了劍舞閣的內部競爭。
而今年的花魁窺月姑娘,此刻就正在甲字一號包間,與坐在桌子對面的、那位大腹便便的蔡掌柜對弈。雲子不時落在榧木棋盤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
與花魁對弈這種事情,在劍舞閣也是明碼標價的;入房一千塊,品茗五百塊,對弈一千塊……而在拿到了兩千五百塊之後,這對弈的過程,自然也絕不僅僅只是枯燥的下棋那麼簡單;至少,閑聊也是必不可少的。事實上,怎樣把握好這種時候的閑聊,才最能體現一個花魁的實力。
那絕不僅僅只是聊天那麼簡單!你必須察言觀色,找到對方感興趣的話題;必須分清對方的每一句話,到底是不是他真實的想法;還必須清楚的知道,對方想要從你的口裡,聽到你說些什麼……
而窺月姑娘自然也是箇中高手。在走下一步棋后,她輕啟朱唇,用一種有如夜鶯歌唱般的聲音,柔聲說道:「這麼說,我前兩日聽說的蔡掌柜成為催糧特派員的事情,已經成定局了?」
在她說出這句話后,蔡掌柜的胸膛便不由自主的挺得更高了。他咂了咂嘴巴,想要用一種矜持的語調說話。但話說出了口,卻怎麼都帶著一股顯擺的意思:「什麼催糧特派員的,那都是何主席抬舉我蔡某人。」
「蔡掌柜,您可太謙虛了。我聽說,您當上這個特派員,可是何主席親自點名的。」窺月姑娘再次落下一枚棋子,若有意若無意的,把蔡掌柜苦苦求生的大龍放出一條生路,接著說道,「不管怎麼說,以後在長沙城裡,大通商行這四個字,可要比其他什麼糧油商行都要響亮得多啦。」
「哪裡,哪裡。」蔡掌柜抓住窺月姑娘的破綻,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子,把大龍救活。心情極度舒暢的他,哈哈大笑起來,而窺月姑娘,也陪著笑了起來。
就在這賓主盡歡的時候,突然一個絕不合時宜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蔡爺,方爺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