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折回規勸
蘇昱雙手扣在小腹前,身子早已暖和,他望著胭脂的背影,心中只覺冰寒入骨。不論何人,將聖月坊發展到如今勢力,該是如何的膽識與謀略。若真是眼前他本認為容易拿捏的胭脂,那以她的胸襟與眼見,興許早已將他看穿,只是不曾言明。
蘇昱不敢深思下去,起身欲往胭脂身側而去,剛邁開一步,自閣樓外右側傳來青黛的聲音。
「主子?」
蘇昱聞聲一頓,立即退步回木桌前坐下,假意看著棋盤上的殘局,卻不動聲色將身形靠向內側,錯開青黛的視角。
胭脂側頭看過去,直起身子,下意識提起幾分笑意,青黛自牆垣翻身躍下,兩步靠近,嘴裡冒著熱氣,唇色卻暗沉,想必是一路縱馬狂奔回來,「你怎的又折回來了?」
等青黛站定,深吸一口氣,這才回道,「年關之時,我本有些事想同主子商量,我心知主子聽不進去,便忍了下去。可今日在煌城官道遇伏,我便不想再耽擱。」
胭脂垂頭看著左手手腕的紅繩,纖細的指節順著編織的紋路寸寸向下,她猜得到青黛想說什麼。
得不到回應,青黛心急,乾脆直言,「主子,聽我一句,早日遷居。」
「這裡我住這甚好,等一切了結后再考慮吧。」
意料之內,青黛嘆氣,卻也只能勸道,「之前煌城還算安全,主子暫時住在這裡倒也無妨,只是身子受累,而今日已有人潛伏於宅邸不遠,這裡早晚會教人發現。倘若主子真不願去南邊,再在北疆尋個嚴寒之地也可。」
胭脂眸光微閃,別開臉望向另一側,「六年都相安無事,也不差這一會兒。」
「主子!」青黛面色難看,她心裡又清楚,一旦胭脂決意要做的事,她著實沒那個信心能勸動,「一旦這宅邸大白天下,定然會有不少聚眾討伐,年後事務繁多,青黛難保能隨時顧及主子這邊。」
胭脂輕笑,不動聲色回頭對上青黛視線,「我何曾需要你如此周全保護了?」
青黛一頓,好似想到了什麼,「我並非是懷疑主子的能力,只是眼下大事將成,主子切莫大意。倘若不得善後,恐怕以後都寸步難行。」
胭脂漫不經心,只微微頷首,「我心中有數,我也知你顧慮周全,但這裡你不必擔憂。」
眼瞧著面前的主子把玩著腕上的紅繩,青黛將扣在劍柄上的手垂下,鬢角髮髻微有些亂,她半掩雙眸,嘴角帶了些不自在的笑意,她跟隨胭脂這麼多年,胭脂的一顰一蹙她甚是清楚,胭脂越是不聽勸,不重視此後果,她便越覺得,胭脂無全身而退的打算。青黛緩和語氣,不再提遷居之事轉口卻道,「主子方周歲我便跟隨左右,我知曉主子從來都是有主見之人,不過,青黛還是那句話。」
胭脂抬頭,雙眸依舊透亮漆黑。
青黛抿嘴,不復方才滿腔焦急,反而沉下心來,「您能來此,是家國背棄,頭頂被冠上的、是叛賊逆黨,您何故還要死守親族道義!這裡的一切,這裡的生活難道不會比起主子您所經歷的那八年要好上千倍萬倍嗎?青黛私以為,主子您完全可以好好活下去,為何不肯往前看?」
八年前胭脂與青黛剛踏上這片土地時,這裡的一切都與原來的地方不同,沒有了血統的壓迫,隔絕了所有來自族人的唾棄、以及父兄的隔閡。
雖說是流放,但這裡比想象中好得太多,宛若到了世外桃源,那時青黛便已經希望她能藉此重生,完全以這裡的嶄新的身份活下去。
如此八年,胭脂都不肯改變心意,她堅持自己生來便有一番使命。
胭脂蹙眉,有些話她只能咽進肚裡,自來此,她餘生所有的價值,便只剩下父兄的使命。胭脂垂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擺手道,「別說了,我意已決。」說完她驀地起身,長裙后擺垂在地面,她往前走了幾步,光腳踏在濕潤的地面上,緩步邁著,胭脂不再看青黛,往主院而去,臨至廊道拐角,她卻又添了一句,「時辰不早了,快些南下吧。」
青黛心下焦急卻又生出疑惑,胭脂今日反應,委實有些推諉抗拒,她握住佩劍劍柄,再往書閣門前跨去,便見蘇昱正在書桌前,穩坐泰山。
蘇昱在書閣內全聽進了耳,心中驚疑不定,那韓燁竟如此快便差人尋至此處?還設下了埋伏?
蘇昱聽見一聲自嘲冷哼,抬眸望過去,原本門口的胭脂已經不知去向,眼下卻是青黛立在台階上,眸光凜冽。
他故作惶恐不安,垂眸盯著棋盤,又想起方才青黛所言,胭脂究竟是什麼來頭?
蘇昱按兵不動,青黛失了耐心輕蔑道,「你一直在此?」
青黛心中只覺得可笑,胭脂接連為了這個男人破例,甚至為保全他催促她動身啟程。
可蘇昱並無回答之意,分明是在挑釁。青黛把上腰側劍柄,泠然側頭,強忍耐下殺意。這男人莫非還真將聖樂坊的老窩當成自己家了?
胭脂難得有另眼相看之人,她雖諸多猜忌,卻也不願殺了他。可就這麼不為所動,她終究意難平,青黛抬腳進屋,兩步靠近,一把揪過蘇昱的衣襟,右手單手竟將他提了起來。面前的矮桌連帶著棋盤掀至一側,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蘇昱心中又是被她這般力道所震撼,不等他反應,青黛左手拾起地面的兔絨外袍,隨手裹在蘇昱頭頂,一同扔出閣樓,「這閣樓乃是禁地,縱是主子同意,你也最好管住兩條腿少往這院子邁。」
蘇昱跌在地面,突然遇冷驟然咳嗽兩聲,又吸入了這外袍的絨毛,咽喉頓時一陣癢,他將外袍從頭頂取下來放在腰腹前,並未立即起身,只清了清嗓。
再睜開眼,青黛已站在他面前,面露殺意,「若被我知曉你有何旁的心思,我便替你砍了不規矩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