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綢繆帷幄
蘇家於官道著實無能為力,這幾日派出不少人手自建安四向的大道小經搜尋,雖毫無遺漏,可遼闊疆土地域之廣,要尋一處匿藏八年之久的聖樂坊洞窟,三兩日能有什麼進展...因而此事恐怕還要希冀於那官宦之子、韓燁。
不論是奪命貼亦或是杳無音信的蘇昱,蘇家上下擔憂至極,日日煎熬。蘇浩哲身為蘇家家主,偌大的家業與江湖聲望早已使他心力交瘁,身不由己之事又何止這橫禍。
范致遠跟隨蘇昱十年,情義忠信不可度量,雖是蘇昱下令,可眼睜睜看著主子被擄走至今,終究是追悔莫及。可如今卻也只能耐心等候,少爺既然能送出一封,興許便會有第二封第三封,縱然做最壞的打算,亦還有那朝不保夕禍在當頭的韓燁。
固當韓燁的人將蓋上私印的信半夜送至他手中時,范致遠想也未想便囑託手下稟報於老爺,而後帶上些人趕去煌城,即使這一熄希望,他也深信不疑。
煌城外孤立坐落的宅邸處處透著陰冷,何為留在城內的弟兄在他斷臂脫身之日便相繼喪命。因而范致遠方至這宅邸外圍,心中不免有所動搖——從外看去太過尋常。但也只是片刻猶豫,他便趁著月色分散手下,各自入內查探。
范致遠握住腰間佩劍,蹬地而起,翻身過牆餘光四周一瞥,近處三兩個院落內的情況盡收眼底。廊道院落積雪除盡,幾乎未點燈,抄手迴廊外的大樹在月色下隱隱可見懸挂著七零八落的紙糊燈籠、與綢緞飄帶,在這午夜格外凄涼,卻未見得幾個徘徊的下人。他悄然落地,將視線收回至近處,這院落內竟是寸草不生只矗立著一座閣樓,竟有幾分囚籠的錯覺。
他所處之地乃是牆垣一角,尚且隱蔽,可就在腳下挪動之時,有人影自那閣樓后竄出來,敵意與氣勢便正面襲來。范致遠下意識拔劍橫在身前,瞬息間冰刃交接如平地驚雷,打破了夜色的寂靜,下一刻他便被震得後退幾步。
范致遠站定,借著月色定睛一看,心中驚駭之餘更多了些狂喜。
不等他思考,那身著長袍之人手持長刀,手腕一轉又是一砍,經上次交手范致遠多少有些底,但被拿捏得絕妙的力道逐漸加大,胳膊傳來的震蕩酥麻之感讓他不得不退至院口階梯。若是一一相鬥興許他能尋到突破之口,但不知從何處繞來的幾名同樣身著長袍之人被這兵器之聲引來,范致遠自知沒那個能力相當,便借力轉身朝著主院的方向尋匿身之處。
范致遠順著牆垣,卻沒有出宅邸脫身的打算。他餘光瞥見廊道外側的寒池,欲橫穿廊道,誰知從房檐上突然翻身落地一白袍人將他截住,而廊道遠處似有另一人迅速靠近。范致遠回身望去,後面的白袍人也已經在幾步之遠,他斂眉心中暗道不好,鎮定拔劍就要一搏。
卻在此時,范致遠冷眼一瞥,卻看清廊道上與白袍人擦肩而過的那人,竟是蘇昱!他心中大喜,卻見蘇昱兩步行至他身前,將他肩上的衣袍一半搭在自己肩上。
「...」范致遠驀地眼皮突突跳個不停,警惕戒備之餘小聲問道,「少、少爺?」
蘇昱不答,只抬手示意噤聲,范致遠不解其意,卻在下一刻見四周的白袍人忽然相視而望,好似有些迷茫,竟紛紛收刀散去,好似不曾見到面前闖入府邸的范致遠。他心中驚疑不定,手中劍柄不敢離手,扭頭見蘇昱挪步,便抬腳跟隨至廊道另一處漆黑的屋子內。
門窗方閉上,范致遠便屈膝,「少爺...致遠來遲了...」
蘇昱擺擺手,手中緊握那外袍,屋內並未點燈,他卻將視線放在那絲毫看不清的衣袍之上,悶聲問道,「母親可還好?」
范致遠明了,「聖樂坊還未曾有所行動,冀州內亦未見得其蹤跡。我本按照少爺的意思前去長安尋韓燁,想以聖樂坊的帖子為佐證取其信任,誰知帖子已至。連續送出兩封,實在是前所未有,長安中江湖之輩早已嘩然,眾說紛紜,猜不出聖樂坊在做何打算。」
蘇昱蹙眉,那日胭脂說蘇家之事暫且放下,莫非便是這個打算,難不成胭脂知曉自己的身份?蘇昱暗自搖頭,他至煌城頭一次見胭脂時,她便已然做下決斷,想來與他無干。一時想不明了,蘇昱心中幾分煩躁,形勢已刻不容緩箭在弦上,這兩日胭脂刻意迴避,范致遠的出現,使他恢復了往日的當機立斷,「那青黛已然離開幾日,不論是母親,還是韓家少爺恐怕有些危險,你傳信回去,提醒一番。這府邸內近日無什麼人,你轉告父親與我裡應外合,生擒了聖樂坊坊主!」
范致遠聞言,將出口之言哽在喉中幾番囁嚅,「這、這個宅子內...」他聽得蘇昱應聲,額頭冷寒滲出,忍不住細細一想,此地偏遠消息閉塞,這宅邸若只從外看去再尋常不得,難怪多年不曾被發現,「這聖樂坊的女人各個蠻力,難以對付,方才可是...」
「有些事我也尚不清楚緣由,胭脂所言極多,但仍舊有所隱瞞。」蘇昱輕嘆一口氣,前日胭脂所言,蘇昱本不知是否可信,可他夜裡又曾試過幾次,縱是白袍人做戲與他看,這也是到目前為止,聖樂坊這宅邸,唯一的薄弱之處了。
而另一個讓蘇昱下此決心的原因,是因那殺伐果決的青黛不在此。
「胭脂?」
「便是住在這宅邸內,聖樂坊之主,」蘇昱一頓,卻是不知為何沉聲添了一句,「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姑娘。」
范致遠面色頓時黑了幾分,想起江湖中的傳言,又忽然反應眼下這屋子乃仍是在這宅邸內,謹慎抬眸上下瞥了幾眼蘇昱,斷斷續續才憋出幾個不合時宜的寬慰,「少爺...您這般舍我,夫人若知曉了...不知該是欣慰還是...」
蘇昱看不見范致遠的眼神,卻從這跌宕起伏的語氣中還是聽出了含義,他知道範致遠想的什麼,一時之間卻也解釋不清楚,「胭脂體質不凡,究竟有何能耐,我尚且難以決斷。但就這宅子內的白袍人,雖來歷尚不明晰,卻個個是一擋十的高手。你與父親稟報之時,可要計劃周詳,萬不可出差錯,待其左膀右臂歸來前機會恐只有一次。若生擒不得,便要做好斬草除根的打算。」他垂眸,許是夜深寂寥,亦或是面對范致遠,蘇昱將胭脂留下的悸動泯滅抹去,唯顯露蘇家二子的謀略隱忍。
范致遠心中狂喜,忙追問,「莫非少爺,有何打算?」
蘇昱並未立即回答,只是起身行至屋內的柜子前,他悄聲拉開,雖視物不清,但蘇昱知道其內整齊堆疊著,乃是這幾日胭脂備下的外袍。他伸手取出,撲鼻而來微弱的軟香胭脂之氣,轉身全數遞交於滿臉不解的范致遠。
「許多事若要解釋起來頗為冗亂無常,你只需按照我所言去做,餘下的,待事成自會明了,」蘇昱堪堪帶過,這裡的確不是道明原委的地方和時機,他見范致遠頷首聽令,這才接著道,「聖樂坊之輩斷不能以常人的角度判斷與猜測,莫將她們的五感當人來對待,這衣袍乃是胭脂備下,算是混淆白袍人試聽的物件,方才你所見得的便是佐證。」
范致遠接過,其上殘存著蘇昱手掌的溫度,蘇昱自小冷靜,斷不會輕信這些無稽之談,除非他親眼所見、多加證實,他並未就此問下去,他信蘇昱的判斷,「少爺要我怎麼做?」
蘇昱側身,聲音低沉嚴肅得可怕,「這宅邸的白袍人,各個院落均至少五人,主院與閣樓院內多十人,保守算得,得有半百左右,你與父親商量,至少得派三倍人馬,方可一搏。」
范致遠心中明白,他也算與白袍人有過兩次交手的經歷,三倍人手都未必有勝算。
蘇昱繼續吩咐,「這衣袍不過是最後一步,倘若咱們能將宅邸攻陷三分之二,且還有餘力對付胭脂,屆時你等便穿上這衣袍,直接殺到她跟前,與我應和,方可確保萬無一失。但倘若失敗,這衣袍便暫且留下,方便你我通信。」
范致遠燃起幾分鬥志,這麼多年來的江湖毒瘤,眼見就有拔除的勢頭,還能保證蘇母的安危,他自是不會讓蘇昱失望,「少爺放心。」
眼見說得差不多了,范致遠也停留太久,蘇昱思忖片刻,又問,「韓燁既然先得帖子,可還願意同謀?」他倒不是希冀朝廷的勢力,只是倘若失敗,蘇家必得有後退之路。
范致遠點頭,「韓家身居高位,自瞧不起江湖之輩,縱是血色帖子送到了韓家公子手中,韓家也不過是以危言聳聽、散播謠傳的罪名扣下去。可那韓家公子的紈絝實乃假像,這宅子的消息,乃由韓家少爺一人運籌帷幄。」
蘇昱也沒想到這事乃韓燁一個人扛起來,倒是他小覷了這官宦子弟,「如此甚好,你儘快傳信回去,五日內定要有所行動,」父親雖性急,但他自會考慮周全,再不濟,還有齊管事從旁提點,他便也無需同范致遠細說。范致遠拱手頷首,轉身之際卻聽蘇昱突然道,「將外袍穿上,權當最後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