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報仇(二)
戰馬踩踏、嘶鳴之聲飛速逼近山間田舍。
「嘭!」一聲巨響,田舍院門已被開道壯漢一腳踩爛,七零八落散於院中,驚起周遭草木山林間鳥獸盡散。
院外,一隊身騎戰馬、手執長刀的青年魚貫而入,霎時便將院內本就不甚寬敞的地方盡數佔領。
眾人動作整齊劃一,其間並無言語交流,在進入院中之後,周遭空氣似被凝結,令人只覺落針可聞。
「春花何在?」一身形高大、稜角分明的年輕男子上前一步,環視院內,最終朝躺於溪旁鶴髮紅衣的老人問道。
男子聲如洪鐘,溪旁老人卻依舊眯眼望天,並不答話。
「我且問你,春花何在?」高大男子復又高聲問道。
老人雙腳在潺潺溪流中悠然晃動,對來人問話依舊恍若未聞。
「錚!」一桿長槍緊貼溪旁老人額發,槍尖穿過他溪中雙足縫隙,斜斜釘入水中,被槍尖擊碎的一方石塊,濺起碎石劃破水中人右腳腳踝。
溪中鮮血如柱,只是,尚未浸染開來,便已被湍急水流衝散,奔流遠去。
鶴髮紅衣躺於溪邊的春花心想:此情此景若是被那獃子看到,定然又會為下游即將飲用沾了血腥洗腳水的百姓而憂心了。
先前身形高大、稜角分明的年輕男子見他如此,心生不悅,方要上前,卻被高坐於馬上的神武少年抬手止住,繼而,只見他朝院中房屋輕輕一指,面上神情傲然。
一如當日他帶兵突襲北疆老巢之時,高坐於馬上調兵遣將,萬軍從中擒獲賊王時的卓絕不群。
院中諸人見狀,立即翻身下馬,有條不紊進入各個房間。
須臾,先前眾人復又回到院內,朝馬上英姿勃發的少年郎直身抱拳,異口同聲道:「啟稟將軍,房內未曾發現任何活物。」
西玄側首,看向溪旁依舊悠然自得的白髮老人,他拇指揉搓著因常年練槍磨出老繭的手掌。
繼而,掌心翻轉,輕拍於身下馬鞍,整個人便騰身而起,雙腳凌空落於方才斜插入水的長槍尾端。
長槍槍身因少年突然落下而彎如滿月,傾向依舊躺於溪旁的老人身上。
西玄雙腳前後交錯蹲於槍尾,連略微顫抖的槍身也隨他下盤穩若泰山的功底而不搖不晃,不折不斷。
西玄低頭,俯視腳下對他休說畏懼,甚至連在意也談不上的老人,心中多了一絲好奇。
他的注意由老人的鶴髮雞皮,慢慢轉移到一雙凝望天空的眼眸,「有些意思。」
不想,今日竟讓他親眼見到常被茶樓說書先生誇得神乎其神的異瞳之人。
春花眼中本就算不得廣闊的一方天地,突被一張尤為熟悉的俊逸面龐擋住。
他微眯雙目瞳孔倏然擴張,一黃一藍異色眼眸越發明顯。
「先前,我曾讀過江湖人稱『天下皆知』的張長生所撰《江湖笑談》一書,書上記載:異瞳之人因能視陰陽兩界,故而還被成為陰陽眼,且,他們身上大多匯聚天下氣數,因而,若有異瞳出沒,天下便易紛爭四起,百姓不得安寧。」
槍端少年雙腳一沉,身下長槍尾端亦愈發貼近地上老人心口幾分。他藉此,也更近距離觀察老人一黃一藍極為罕見的雙色眼眸,笑道:「雖有些怪,但卻十分好看。」
經歷過戰場廝殺的西玄,對生死比尋常人看得要透徹幾分,因而,他對於傳聞中異瞳的邪魅說辭,並不放在心上。
似是覺得如此依舊看不真切,西玄順勢翻身落於鶴髮老人身側,唯余扎在那雙足之間的長槍震顫不止,濺起溪中水花迸濺。
若是有人留心,定會發現水中一雙溝壑遍布的枯槁雙足,此刻竟比先前要稍顯平整,腳踝上方才還血流如注的一處傷口,血流也緩了下來。
西玄盤膝坐在老人身旁,一時竟將報仇之事拋之腦後,十分好奇問道:「不知張長生書中所寫,是否屬實?」
春花看著面前人尤為熟悉的面容,雙眸之中卻似蒙了塵埃,毫無方才光彩,「又一個死人。」
一旁身形高大的男人,聞言爆喝道:「大膽!你可知……」
西玄抬手,止住他餘下之言,全無戰場士卒兵甲那般對生死之事諱莫如深,「我西楚兒郎生於這廣袤天地,生死皆已無憾。」
他甚是好奇問道:「只是,勞煩您老看看他們。」
躺在溪旁的老人形容枯槁,儼然一副大限將至的模樣,連側頭看向院中諸人,亦顯得十分吃力。
「死人。皆是死人。」略顯公鴨嗓的蒼老聲音幽幽響起,卻引得面前少年大笑不止。
「哈哈哈……我原以為被人稱作天下皆知的張長生,能說出些新鮮趣事來,不想有趣倒是有趣,只可惜與茶樓中慣會道聽途說口若懸河的說書先生一般無異。」
樣貌極為好看卻絲毫不顯脂粉氣的少年言罷,面上笑意也隨之淡了去,起身看向腳下老人,道:「只要說出眼盲春花去向,我西家軍上下,絕不傷你分毫。」
「既是尋仇,那便讓你家那半個活人……或是無翎山上的鶴見親自前來,我定然奉陪。」應是說了許多話,地上老人過於疲累,他便緩緩閉上雙眸,慵懶道:「總殺些死人,怪無趣的。」
「如此說來,你便是殺了木易的眼盲春花?」西玄驚訝,面前鶴髮雞皮的老人與蘇二哥口中的眼盲年輕人,差距猶如天地。
地上春花依舊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嘭!」西玄左腳重重踩向地面,引起溪旁三丈之內大地劇烈顫動,被插入水中的一桿長槍,也隨他腳下力道猛然拔地而起。
「你既是春花,想必自然也知殺人償命的道理。」西玄反手握住飛起槍端,身形順長槍力道翻轉,槍上水珠隨槍花而動,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弧形。
正當院中兒郎們心中暗嘆自家將軍天生神力、槍術不凡之時,卻見那剛毅少年突然站定,手中長槍酷似蓄滿內力的一道長虹,向溪旁老人重重劈砍而下。
在距離那鶴髮春花面龐一寸處,西玄手中長槍倏然停住,許是先前力道過重,槍身顫鳴不止,溪中流水亂石也偏了方向。
地上,雙目緊閉的春花頭上銀髮無風而起,身上紅袍已被撕裂,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