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將終

見到接引離去，准提回頭看了眼天道之目所在的方向，眼眸微微眯起，袖中一抹無形無色的露珠悄然滴落，朝周白周白所在的位置流動。

准提的舉動瞞過了元始天尊卻瞞不過接引聖人，接引聖人搖頭輕嘆，並未出言攔阻，此間之事已經和他們沒有了關係。

既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就裝聾作啞，待到事了之時，再看結果罷了。

數道流光從混沌深處流逝，轉眼間對峙僵持的諸聖只剩下了通天教主一人。

遠處巨目緩緩睜開，通天教主眉頭微微皺起，正要提劍前往，卻被一聲蒼老而又熟悉的聲音叫住。

「通天，回來吧。」

聲音沙啞而又蒼老，像是個普普通通的老者，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冰冷漠然。

通天教主聞言表情一滯，眼眸中的神光也在變換不定中化作了無奈的嘆息，「老師....」

通天喃喃低語，背後的聲音沒有再回應他，虛空萬丈混沌無垠，唯有縹緲的迴音在他耳畔不斷迴響。

通天教主舉目望去，不知何時自己已然站在了紫霄宮前，宮殿雲台高聳，正門敞開。

雲台之上，一位老者微閉雙目，面無表情。

通天教主俯身行禮，向前幾步走到雲台前的蒲團處，盤膝而坐。

「老師，周白尋回鴻蒙紫氣，此為洪荒之幸，為何天道會對他出手？」通天教主疑惑道，「還請老師解惑。」

鴻鈞緩緩的睜開雙眼，通天教主臉上的疑惑瞬間化成了驚駭，只見鴻鈞道人左眼與常人無異，而右眼卻成了一個黑漆漆的空洞。

通天教主猛然轉頭，暗流滾雷遮天蔽日，他雖看不清遠方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在無盡的混沌里窺到了一絲若隱若現的金光。

這道金光並非西方教的佛光，而是洪荒世界最高無上的天道神光，這種力量他僅見過一次，那就是封神時期他落敗惱怒，被鴻鈞攔阻時感知到的一絲氣息。

「鴻鈞是天道，天道非鴻鈞。」鴻鈞道人嘆息道，一白一黑的雙瞳看著通天教主，顯得無比的詭異和恐怖，這句話他早就對諸聖說過。

如今再次說出，語氣也已經從原先的漠然變得無奈。

本以為掌控了天道，別不料自己已被天道掌控。

如果說修行所追求的便是『自由』，那麼修行的終點就是『不自由』。

鴻鈞嘆息道：「周白是大道下的變數，也是天道中的異數。」說話間，兩人面前青煙飄起，幻化出一面玄光鏡。

巨目中金光璀璨，神威煌煌，鴻鈞的目光從天道之眼挪移到了周白身上，搖頭道：「聖人乃是天道掌管洪荒的根基，周白若以鴻蒙紫氣證道聖人，就會融入洪荒天道，與諸聖無異。」

「然而他選擇了另一條路。」鴻鈞道，「他將自己流放在了混沌珠內，替換了混沌珠中證道的自己，如今的他並非洪荒聖人，而是混沌聖人。」

「混沌...聖人。」通天教主喃喃低語。

鴻鈞眼眸微閉，沉默片刻后，平靜的面龐上才浮現出一絲笑意，「此間之事已經不是你能夠參與的了，回去吧。」

通天教主一愣，不解道：「回去？」他違反鴻鈞的禁令離開了紫霄宮，本應受罰才對，卻不想先被周白擾亂了紫霄神雷，自身又被鴻鈞喚回了紫霄宮內。

鴻鈞突如其來的又叫他回去？他此刻已在紫霄宮，又能回到哪呢？

鴻鈞啞然失笑，長袖揮動，一道溫和的微風把通天教主強行的推出了宮殿，殿門緊閉，周邊暗流湧來，裹挾著無盡的雷光把紫霄宮團團包裹，通天教主一退再退，直到退出紫霄宮的平台，才發現面前的紫霄宮已然消失在了雷雲與暗流之中，周邊空無一物，唯有身後不足十丈的天界壁壘在閃爍著玄奧的法陣。

「回家吧。」鴻鈞的聲音從混沌深處傳來，通天教主驚喜之餘，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張了張口並未再說什麼。

拂袖而去，通天教主一步邁出，便已穿過了天界的壁壘，出現在了天庭上空。

聖人入世，本應會有天地異象，不知為何通天教主來到洪荒之後，並未有任何的天道異象產生，通天教主抬頭看向壁壘另一面的無盡混沌，隱隱探知到天道之力對洪荒世界的掌控有了些許的動搖，換句話說，天道此時好像已經顧不得洪荒三界了。

「既然如此....」通天教主心念一動，西牛賀洲積雷山上，湧現出一束湛青色的光芒，光芒衝天而起，氣息雖不過金仙境界，卻有無數的流光從各州各郡，奇山異水中蜂擁而出，融入了青芒之內。

一時間各方勢力盡皆震動，剛回靈山不久的接引准提終止了交談，對視一眼齊齊看向了十萬大山的方向。

「聖人回歸？」准提驚怒道，「通天教主再三違逆天道，此番更是惹下滔天大罪，怎麼會不受懲罰的回到洪荒？！」

准提猛然站起，在雲台上來回踱步，臉上驚怒交加，神色不定。

接引嘆息道：「並非天道不予懲罰，實則此時的天道已然自顧不暇，待它處理完周白的事情后，定然不會輕饒通天。」

擺了擺手，接引道：「坐下吧，西行已近尾聲，大勢圓滿之前，你我都不能再出手了。」

「為什麼？」准提猶豫一下，聽從了接引的話盤膝而坐，開口問道。

接引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你我現在所需要的養精蓄銳，以待變數。」他想用『天變』這個詞，出口之時卻下意識的換成了變數。

聖人言行，天道皆有感知，雖不知周白究竟有什麼底牌和洪荒天道對敵，但結局未明之前，還是做個聾啞人為妙。

積雷山上的青芒存在了數月不止，這段時間裡，成千上萬的流光從各地趕來，盡皆歸於青芒之內，有些是拖家帶口的妖類，有些是獨行天下的散人，眾人齊聚積雷，全然無視了種族和境界間的差距，稱兄道弟皆為道友。

如此威勢自然也吸引了西行四人的注意，唐僧清澈如水的眼眸泛起一絲淺淺的波瀾，隨即恢復平靜，對孫悟空問道：「悟空，我們身後的那束光芒是不是妖怪在聚會，商量著抓我們呀？」

豬八戒掩嘴偷笑，便是身後的木吒行者也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孫悟空撓了撓頭，舉目望去，撇嘴道：「師父不必多想，那裡雖是十萬大山的方向，聚攏的卻是正統修士，並非妖孽鬼怪，和我們也沒有任何關係。」

「阿彌陀佛，如此就好。」唐僧放下心來，手中念珠撥動，低眉閉目不知在念叨著什麼。

截教不是敗亡了嗎？怎麼會突然聚攏這麼多人，周白帶紅玉來到洪荒后便回歸了截教，此番西行大勢乃是佛門大興的定數，自枯松澗之後，周白的幾個布置都已經變成了廢棋棄子，也未曾見過他出手刁難，如今九九之數已近圓滿，天竺靈山也近在眼前，他便是此時出手，又怎敵西方二聖？

『聖人之下皆是螻蟻。』唐僧回想著從孫悟空口中聽到的這句話，微閉的眼眸中閃過一道擔憂的神色，「若我是他，絕不會放棄干擾八十一難的方法，除非.....」

「除非他有把控對抗兩個聖人。」

唐僧搖頭輕嘆，引得孫悟空好奇道：「師父，天竺已至，靈山也在眼前，為何搖頭嘆息啊？」

唐僧將心中的擔憂隱去，很自然的回答道：「為師昔日答應陛下三年便歸，卻不想天竺之遠已然走了十數年，萬里之遙險阻無數，若非你們在旁相護，為師早已殞命在荒山野嶺之中了。」

豬八戒哈哈大笑，搖頭道：「師父，你體質特殊，若是將體內精元點化，怕是一步登仙，直入大羅了。」

「二師兄此言差異」木吒眉頭微皺，不滿道：「登什麼仙，師父是要證得佛果，成就真身的。」

「佛果，真身。」唐僧不理會吵鬧的幾人，起身向旁邊的山道走去，他如今修為雖然還是沒入仙階，實則在路上累積了無上的精元，單以還虛期境界足以挑戰太乙玄仙，更何況靈山將至，此間已是佛門的領地，怎麼會存在妖魅鬼怪。

爭吵不休的三人也絲毫不在意亂走的唐僧，佛道之爭乃是道統和信仰的爭執，三人各執己見，爭辯的火氣也不禁越來越大，木吒由道轉佛，一身法力早已化成了佛力，在他看來佛門遠勝道門。

豬八戒出身天庭，乃是正統的玄門修士，自然以道為尊。

反倒引起爭端的孫悟空佛道雙修，與兩家皆有厭惡，言語之間左搖右擺，好似火上添油。

.....

虛空之中。

周白向前半步，把紅玉擋在了身後。

隨著巨目出現的瞬間，獵獵狂風將周邊的雷雲席捲而去，便是周白驅使混沌珠也未能將其收去。

神威如獄，天道煌煌。

煌煌的天威下，虛空發出了刺耳的扭曲聲，淡金色的光芒在巨目中來迴流動，勾勒出一組組玄奧的道紋，便是周白不懼聖人威壓，卻也在天道全力展開的氣場中，感覺到了一絲不適。

氣機交鋒，不容半分退縮。

周白眉頭微微皺起，手掌攤開，身後的旋渦轟然一聲向前方移動開來，由他身後數丈開外的位置一邊移動一邊縮小，待周白和紅玉穿過旋渦之後，原本遮天蔽日的旋渦已然縮到了拳頭大小。

渾圓的旋渦在周白手心轉動，睜開的天道之目中閃過一抹貪婪和忌憚的神色，雖然沒有說話也沒有聲音傳來，但是周白依然聽到了它發來的訊息，訊息以氣息波動為載體，直接穿過了周白手中的旋渦進入了周白的識海。

乾淨、平靜、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在周白耳畔響起，恍惚間，周白好像響起了曾經的『歸無器靈』，現如今的天道，也和他泯滅掉的器靈屬於同樣的性質吧？

「合道成聖，你便可掌控洪荒世界。」

周白淡然一笑，搖頭道：「當初你就是這樣和鴻鈞道人說的吧？」

天道一怔，回答道：「你和他不同。」

周白嘆息道：「我和他確實不同，但是，我合身天道之後，結局也將和他一模一樣吧？」周白看向了旁邊，雖空無一人，但周白知道，這個方向是紫霄宮的所在。

「到時，周白是天道，天道非周白。」

「這究竟是掌控了天道，還是被天道掌控呢？」

得知了周白明確的拒絕後，天道之眼閃過一絲怒意，周白手中的混沌珠器靈已死，整個『歸無』空間也不過是一團混沌，猶如新生。

對於它來說，現在的周白不過是個幼童，也許成長起來之後能夠超越它，但此時，僅僅只能對它造成一絲威脅罷了。

金色流光在巨目中緩緩凝聚，周白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慎重的神色。

慎重卻不驚恐，混沌珠內本就鴻蒙未定，天地未開，空無一物又能怎樣破壞呢？

光芒緩緩流淌，像是一條小溪，在命運的長河中穿行而過，光芒照耀的目標並非是站在混沌之中的周白，而是命運長河中，屬於周白的那一束命光。

此間之戰已容不得紅玉插手，周白緊了緊手中的柔夷，紅玉抬頭看著周白的背影，寬厚的肩膀讓她眼眸中的苦澀瞬間化為了幸福。

曾幾何時，是她一度保護著周白，如今，周白已然能夠保護她了。

紅玉輕輕的貼了上前，溫潤柔軟的軀體消失在了周白的體內。

掌心溫度猶存，周白淡然一笑，臉上的微笑隨之化為了肅然。

「道友，還不打算出手嗎？」周白平靜道。

話音剛落，灰色的雲霧在他身旁化作了一個蒼老的人影，人影身著素樸道袍，長須白髮，仙風道骨，唯有眯起的雙眼給人一種古怪的違和感，這種違和感落在天道之目眼中，卻是滿滿的憤怒和殺意。

「周白道友。」鴻鈞向周白打了個稽首，周白並未側身避開，而是平淡淡的接受了這一禮。

周白道：「天道之力唯有天道才能抗衡，你此番可是欠了我一個大因果啊。」

鴻鈞面露微笑，頷首道：「貧道已將通天聖人放出了紫霄宮，此後之事，也任由道友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