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好姊妹的情意】
翌日午後,碧落拉著顏箏在冬院的大槐樹下說話,天越發熱了,屋子裡悶得慌,反不及在院里來得涼爽。
她瞅了瞅,見冬杏不在,便壓低聲音說︰「聽說蕊花夫人病了,司徒側妃怕園子里的姊妹被她過了病氣,打發她去了韓城郊外的避暑山莊養病,一大早馬車就拉了她和雙翠出去,春夏秋三院的姊妹們都炸開了鍋。」
見顏箏臉上一片驚訝之色,她忙神神秘秘地說︰「若是她當真得了什麽會過給人的毛病,蕊花院便該封了,但並不是,可見這怕姊妹們過了病氣,不過只是個藉口,蕊花夫人這是不招人待見了,所以才被打發出去的。
「四季園裡的姊妹都猜,她這一去,恐怕再沒有回來的時候了。韓王如今另有新寵,哪有時間顧得上她?更何況她先前趾高氣揚,得罪了不少人,想也無人會在韓王面前提起她。」
說是養病,但沒有說讓她養好了再回來,除非韓王忽然又想起了蕊花夫人,否則司徒側妃是不會放她回來的。
但韓王喜新厭舊得很,雖先前每月里也有一兩日留宿在蕊花夫人那兒,但那不過是習慣,等再過兩個月,這習慣只怕就要改了,他也許會徹底忘了這個人。
顏箏一時有些怔忪,昨日蕊花夫人設計她失敗,她以為蕊花夫人定還有後招,是以打足了十二萬分精神準備迎戰,若是蕊花院的人再敢來挑事,這一回她絕不忍氣吞聲,就這樣算了。
她這邊鬥志高昂、蓄勢待發,碧落卻告訴她,蕊花夫人被送走了,還是司徒側妃打發的。
在經歷了這許多事之後,顏箏不會天真地以為是司徒側妃知曉了昨日之事,氣憤不過,所以在為她出頭。
不會的,在韓王府兩個多月,司徒側妃沒有在暗處下絆子對付她,她已經很驚詫並慶幸了,怎麽會指望司徒側妃顧念往日情誼,會為她出氣?
但若不是如此,又是為什麽呢?
司徒側妃與蕊花夫人雖然向來有些不和,但有誥封、有品級的側妃,根本無須與一個無名無分的夫人爭長論短,只要蕊花夫人不曾誕育子嗣,就不會妨礙到她的地位,想必她也樂得留個寬和大度的名聲,更別說她先前已經忍了四年,怎麽會突然忍不得,將人送出韓王府?
顏箏瞧著碧落的神色舉止,想來對昨日梨花胭脂那段公案是並不知情的。
碧落不知情,這便意味著整個四季園裡也無人知情,蕊花夫人臉上生了紅疹這件事,約莫只是有限的幾個人知曉。
既然沒有鬧開,那司徒側妃又有何理由冠冕堂皇地打發蕊花夫人走?她就不怕韓王萬一提及,她無法交代過去嗎?
顏箏正凝神想著,忽聽到外面傳來月喬的笑聲——
「碧落、真真,在不在?」月喬一邊說著,一邊踏進冬院的木門。
她一眼便看到碧落和顏箏,身著薄薄一層衣衫,毫無形象地坐在槐花樹下的石凳上乘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們兩個倒是清閑自在,但既然貪涼才坐這裡的,怎麽也想不到打個扇子?」
她向身後輕輕頷首,便有三四個丫頭提著籃子、簍子、匣子進來。
月喬一邊指揮著人將東西放到屋子裡去,一邊拉著碧落起來,「我曉得你們怕熱,所以勻了些冰塊過來,等她們放好了,咱們進去坐,我有話想要對你們說。」
冰塊難制,所以價高難得,整個韓王府里能有這分例的人不多。盛夏炎暑,這樣珍貴的東西,月喬肯勻一些到冬院給她們也算大度。
顏箏倒還好,她出生富貴鄉中,天下什麽好東西沒有瞧見過?雖然現在她窮了,但對金銀珠寶、財物銀錢仍然不是十分上心。
夏天的冰塊雖然難得,但她從前也是用慣了的,是以她不覺得這東西有多珍貴,收下來一點都沒有負擔。
何況酷暑之中,尤其是晌午,是真熱得讓人渾身都要散了架。
這時候,月喬夏日送冰比雪中送炭還要難得,顏箏心情愉悅,倒是歡歡喜喜地謝過收下了。
相較於顏箏,碧落倒是很感動,因為儲冰不易,所以一到了夏日,冰塊的價格就水漲船高,比金子還要珍貴,莫說尋常百姓,就是一般的富戶小吏也用不起。
她年幼時家境還算寬裕,說起雲氏綢緞莊,在皇城的大戶人家間也是出了名的,但她就從來沒有在夏日用過冰塊消暑。是以,她有些忐忑地說︰「你如今住在王爺的院落,一舉一動都有王爺的人看著,挪這些東西過來會不會惹人閑話?」
月喬笑著用手指點了點碧落的額頭,「要不是王爺准了,我哪敢挪他的東西拿來送人?你不用瞎操心那麽多,儘管安心用著吧,我已經吩咐過了,她們每日都會送冰過來,雖不多,但也能讓你們湊合著過這一夏了。」
她目光轉而深沉,接著說︰「當初你們選了我,是想跟著我一道過上好日子,可我曉得,這些天來,你們非但沒有沾到我的光,反而因我多受了許多委屈,這讓我心裡感到不安。所以,不要對這些東西有負擔,那是你們應得的。」
這話雖說得直白,但道理卻是沒有錯的,碧落想了想,便一掃臉上的不安,坦然地點了點頭,「我也不是覺得負擔,只是怕你為難,既然這些王爺都知曉,那我也不和你客氣。」
正說話間,有丫頭出來回稟,說裡頭已經布置好了,月喬便和碧落一道扶著顏箏進了屋。
月喬笑著說︰「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王爺把挨著聚仙閣的那座院子賜給了我,等過幾日院子收拾好了,我就搬過去住,到時候我有了自個兒的院子,就能邀你們兩個過來玩,也不怕有什麽別的忌諱了。」
她一來便占著韓王的院落兩個多月,早已經惹得許多人的不滿,甚至連韓王身邊的親衛也在暗地裡稱呼她「狐狸精」,她從聚仙閣搬出來是遲早的事。
所幸韓王對她特別眷顧,指了聚仙閣旁的攏香院給她,進韓王府兩個多月就有了自個的院子,她是第一人。
月喬得償所願,碧落和顏箏都為她感到高興。
顏箏卻比碧落想得更多,她自己遲早是要離開的,而且很顯然,她帶不走碧落。
她很怕將來有人在她離開後遷怒到碧落身上,畢竟她們兩個朝夕相處,感情十分融洽,若說她的離開碧落一點都不知情,恐怕沒有人相信,但若是韓王對月喬的寵愛深固,以她們之間的交情,只要月喬肯伸手拉碧落一把,至少可以保全碧落的性命,令碧落不至於因為她而受無妄之災。
月喬見碧落和顏箏的笑容是真情實意,她忽然很慶幸當初的選擇。
若不是情非得已,誰願意整日與人算計來算計去的?
她心計再深沉,也總有想要敞開心扉與人真誠交往的心愿,能有兩個不需要防備的朋友,她著實輕鬆不少。
她說話之前,不需要反覆三思,生怕讓人抓住了話柄或是被曲解了語意;聽人說話也不需要細細思量,百轉千回地去體會別人話中的弦外之意。
許是因為卸下了心防,又許是因為滿屋子的燥熱都被冰塊的清涼驅逐了,三個人有說有笑,互相交換著分開之後的趣聞軼事,談得十分盡興,不知不覺,時光飛逝,竟然就到了傍晚。
聚仙閣有丫頭來催,「王爺令人備下了酒菜,就等蘇夫人回去呢。」
侍妾承寵之後,為了與其他人區別,就要改稱夫人了,月喬姓蘇,所以現在是蘇夫人。
一刻不見就要派人來催,可見韓王和月喬現在正是火熱的時候,碧落和顏箏聽了,不由得相互對視一笑。
月喬臉色微紅,嬌瞋地瞪了她們兩眼,便帶著丫頭們離開。
顏箏和碧落見天色不早,於是也叫冬杏傳了晚膳,說說笑笑用完後,又說了會閑話,兩人便各自回了屋。
華燈初上,暑氣漸漸消散,偶爾捲起一陣微風,伴著角落裡一小塊冰帶來的涼意,六月的天,竟從未有過地舒暢。
顏箏又如昨日那般將傳音杯布置好,還在屋子裡灑上一層薄薄的香粉,便安然入睡了,但一整夜,枕頭下的小杯都不曾發出警報。
晨起時,顏箏對著地面發愣,地上的香粉完好無損,並沒有看到任何腳印。
那個人昨夜沒來,她蹙著眉頭想了一陣,只覺得雲大人的心思真是詭異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