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譬如蕊花夫人,只不過是挪去莊子上避暑養病,但府里的人卻都認定了,蕊花夫人這輩子恐怕都沒有機會再回韓王府。
碧落心裡一直知道,韓王府留不住顏箏,她最親密的朋友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假若顏箏能夠離開這裡回去皇城,她一定打心眼裡感到高興,可那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該是這樣的。
她很害怕,擔心顏箏如同傳言中的其他美姬一般,離開這裡後就死在了外頭。
顏箏心裡一酸,她想過要將自己的打算告訴碧落的,但不能。
不是她不相信碧落的口風,她是害怕碧落因而受到牽連,倘若碧落一無所知,那麽有月喬照看著,韓王府的人不會對碧落怎麽樣。可若是碧落知情不報,就要擔上罪過,若韓王執意要罰,只怕連月喬都保不住她。
顧慮到這一點,顏箏只能笑著安撫碧落,「傻瓜,司徒側妃的身子不好,需要個癸亥年辛酉月出生的人替她持經誦佛祈福,我恰好便是這個人,怎麽能不去?就算是鬧到了韓王面前,也仍然是一樣的結果。」
她輕拍著碧落肩膀,緩聲說︰「再說,我又不曾犯下什麽錯誤,也沒有錯漏讓人抓住,司徒側妃怎會無緣無故地要害我?她難道不怕菩薩怪罪折她的壽嗎?」
碧落聽了,總算略好過了一些,她想了想,點頭道︰「話雖然這樣說,但是……我只是怕……」
顏箏心內五味雜陳,她頓了頓,又接著道︰「不用怕,不過半個月的修行,我能忍的,也很快就會過去。頂多到了時日,司徒側妃若忘記了我,你去請月喬在韓王面前提一句,讓人接我回來罷了。」
碧落仍在猶疑,冬杏已經進來。
「明凈堂的盞兒來請姑娘了,說是二門上的管事已經在催了。」
顏箏沖著冬杏點了點頭,「我曉得了,立刻就來。」她轉身用力地擁住碧落,將頭深深埋在碧落頸間,鄭重地說︰「我會好好保重,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等我回來的那天!」
韓王府的馬車精緻華貴,連門帘上都綴以珠片。
此時剛過卯時,朝陽初升,天際撒下金黃色的光芒,透過車簾的縫隙投射到這些珠片上,映得滿車金光。
顏箏不時掀開車窗帘子看向外頭,寬闊的街道、熙攘的人群、繁華的景象。
盞兒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得意,她笑著問道︰「姑娘從前沒有見過這樣熱鬧的地方吧?」
她言詞間帶著驕傲,「這樣的街巷在韓城比比皆是,不值當什麽,正安門前的東西大街,那才是北府最繁華的地方呢。」
顏箏轉頭看了盞兒一眼,這丫頭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生得清秀,眉眼之間卻透露出幾分精利狠辣,便暗暗留了心。
她臉上做出一副讚歎的樣子,「我也聽府里的嬤嬤們提起過東西大街,可惜沒有機會親臨。」
盞兒眼波一轉,「姑娘別急,每年七月初七,王爺會帶著府里眾位夫人、姑娘去迎客來飲宴,迎客來是韓城最大的客棧,正好立於東西大街的中心,到時姑娘站在欄上,便可將盛世繁華美景盡收眼底。」她數了數,「等姑娘在顯慈庵持誦半個月回來,恰好便是七月初七呢。」
說這話的時候,盞兒的眼底泄出寒光。
顏箏曉得,盞兒是將她當成了初次進城的土包子,但是她並不介意。
她一直掀著車簾往外看,雖然也是為了看看傳說中韓城的熙攘繁華,卻也是想要記住途經的路線,不管怎麽樣,她對北地幾乎一無所知,能記住一點地形總是好的。
馬車行了約莫有一個時辰,終於停在一座山寺前。
盞兒請了顏箏下車,解釋道︰「這裡是廣蓮寺的正門,姑娘雖拜的是顯慈庵,但顯慈庵和廣蓮寺同氣連枝,既來了,則須當要先拜過廣蓮寺的菩薩,這不僅是心誠,也是禮數。」
這要求倒是常理,不算過分。
但顏箏望著沿山勢一路而上的台階犯了難,她雖托雲大人那瓶葯的福,右腳踝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但到底新傷剛癒,如今為了掩人耳目,腳踝上仍舊綁著木片,行動其實不太方便。
這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山階,她雖沒細數,但想來百餘階是有的,這讓她一個受了腳傷的人去走上去,未免有些太難為人了。
她有些為難地望著盞兒,「盞兒姑娘,這樣多的台階,我的腿恐怕……」
她說這話其實也是試探。
皇城的護國寺前也有這樣一條高聳而陡峭的石階甬道,那是虔誠的信徒們朝拜神佛的必經之路,但護國寺的後山卻也有寬闊的車道,供給皇室中人以及有權勢的貴族直通山門。
護國寺如此,廣蓮寺又如何能夠免俗?
顏箏相信,廣蓮寺也一定有直通寺廟的捷徑,否則若是當真要用走的到山巔,只怕她的右腳未好,左腳倒先廢了,傷了雙腳不能行走的人,又談何藉機逃脫北地?
盞兒卻攤了攤手說道︰「所謂心誠則靈,側妃身子有恙,才請姑娘來這裡持誦祈福的,姑娘的心若不誠,又怎能令菩薩顯靈?」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擺明了就是要顏箏從這石階親自走上去。
顏箏剛想再說,就見盞兒將她包袱從馬車上取了下來,並直接讓車夫駕著馬車回王府了。
盞兒唇邊綻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將包袱遞給顏箏,「不是我這小小奴婢非要為難姑娘,只是姑娘既出來了,總要為側妃盡了心意,否則若是側妃老是不好,豈不就是姑娘耽誤她的?」
說著,她先向前走了兩步,然後頓住,回頭厲聲道:「姑娘,還不走嗎?」
顏箏心中有些氣悶,但韓王府的馬車已經走了,她再據理力爭,似乎也沒有什麽用處,便只得跟在盞兒身後,一步步挪行。
忽然間,她望見不遠處行來一駕裝飾華麗的馬車,看車簾的樣式古樸,朱褐色的綢緞上面綉著金光燦燦的萬字形,該是北地哪戶權貴家的老夫人座駕,她心裡不由得一動。
總之,她絕不肯在逃離開前就弄傷自己的腳。
盞兒走了好幾步台階,回頭見顏箏仍在原地發獃,便是一喝,「姑娘,想什麽呢?再這樣磨磨蹭蹭下去,等到了山門,見了廣蓮寺的住持,再去到顯慈庵,這就要過午時了。」
她語氣嚴厲,一再催促,「妙蓮師太過了午時就會去靜坐,一直坐到第二日晨起,姑娘若錯過了今日,就得在廣蓮寺的後山餐風露宿一夜,不是我嚇姑娘,北地的山林中多的是猛虎野獸,誰曉得會不會從林子里鑽出一匹野狼來。」
顏箏瞥見那朱褐色的車子近了些,便勉強向上跳了一步,抬起頭委屈地對盞兒說︰「盞兒姑娘,我腿腳不便走不快,你等等我。」
她將話說完,待要再往上跳一階,不料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往後栽去。
「吁——」
朱褐色車簾的馬車停住,有個丫頭模樣的女子探出腦袋來,「發生了何事?」
那趕車的車夫跳下車,將顏箏扶了起來,就到車前回稟,「有個腿腳不便的信女上山,不小心摔了下來,差一點就摔到馬車前,幸得無事,還請老夫人寬心。」
盞兒臉都綠了,她認出那馬車是韓城縣令府上的,聽那車夫所言,車裡坐的便該是韓城縣令錢護的母親,錢老夫人。
錢護是韓王麾下頗受寵信的屬官,錢老夫人德高望重,便是韓王也對她十分敬重,今日顏箏闖了這禍,若是錢老夫人細問,知曉她們是韓王府出來的,這事情怕是要不妙。
臨來時,司徒側妃沒有吩咐過要刻意為難顏姑娘,倒是周嬤嬤另有吩咐。
盞兒想,周嬤嬤是司徒側妃的乳娘,周嬤嬤的吩咐等同於是側妃的吩咐,是以才想著在山門前就開始折磨顏箏,等到她筋疲力盡,再尋個時機處置了她,也不怕她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但錢老夫人若是曉得她刻意為難一個傷了腳的人走這山階,恐怕會對司徒側妃有所誤會。
以錢老夫人在王爺面前的分量,若是她不輕不重地說上幾句,就足夠影響司徒側妃在王爺心裡的地位。
自從那個蘇月喬來了之後,側妃已經夠委屈了,若是再讓韓王對她產生誤會,恐怕連明凈堂的地位都會有所影響。
這樣想著,盞兒便不敢怠慢,連忙跑到馬車跟前行了一禮,「給錢老夫人請安,奴婢是韓王府司徒側妃身邊的丫頭,我們側妃病了,府里的顏姑娘自請到廣蓮寺後山的顯慈庵持誦佛經為側妃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