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著懷青的話,傅沅笑著點了點頭,隨著丫鬟碧竹到了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屏風後,由她伺候著換好了衣裳,接著坐到梳妝鏡前,叫懷青重新梳頭髮,插了一支紫玉鑲明珠流蘇簪子,並兩朵粉色的桃花珠花。
鏡中的女子肌膚白皙,皓齒星眸,彷佛清晨里綻開的一朵玉蕊嬌花,靈氣逼人,只是臉上微微帶著幾分嬰兒肥。
傅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輕輕嘆了口氣,「病了幾日,倒是又長肉了。」
一旁的書蝶見著自家姑娘這樣,忍不住抿嘴一笑,「老太太日日叫小廚房的人專門做姑娘愛吃的東西送來,還有表少爺,自打姑娘病了,就變著法子往咱們這裡送補品,想不長肉也難。奴婢倒覺得,姑娘胖些更好看。」
幾個丫鬟里,書蝶最是嘴甜,傅沅平日里也格外縱著她些,可誰能想到,這樣的人最後會背叛她,投靠崔貞,成了謝遷的通房呢。
想到那個夢,傅沅微微皺眉,看了書蝶一眼,站起身來。
沒得到自家姑娘的回應,書蝶臉上帶了幾分尷尬和不安,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時候不早了,奴婢隨姑娘去雁榮堂給老太太請安吧。」懷青笑著給書蝶解圍,又轉頭吩咐書蝶道:「小廚房還煨著銀耳紅棗羹,你過去看看吧。」
書蝶喃喃應了一聲,等到懷青扶著傅沅出了屋子才回過神來,有些錯愕地看著一旁的碧竹,「姑娘怎麽……」
碧竹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只說道:「姑娘這幾日遠著表少爺,你倒好,偏偏在姑娘跟前提這個。」
書蝶抬眸看了碧竹一眼,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我也是為了姑娘好,表少爺對姑娘是真心的。」
「你說這話就該打,少爺如何、姑娘如何,哪裡是咱們這些奴婢能議論的,你好好想想姑娘該不該惱你。」
碧竹原是在陳氏跟前貼身伺候的,自打傅沅來後就調到了蕙蘭院,行事很是穩重規矩。因為陳氏的關係,在這蕙蘭院里,碧竹的身分很是不同。
聽著這話,書蝶怔在當場,面色微微有些蒼白。
與此同時,懷青扶著傅沅從院子里出來,一路上什麽都沒問。
她深知姑娘的性子,並非是那種會隨意給人臉色看的。方才落了書蝶的臉面,定是書蝶什麽地方做錯,惹得姑娘惱了。
兩人一會兒功夫就到了陳氏所住的雁榮堂。
雁榮堂在淮安侯府的北側,院內東西兩側為廊廡,北向為正房,另配有兩個耳房,其中一間布置成了小佛堂。後院是個內花園,蒔花種樹,假山奇石,又有戲台供陳氏看戲。
院子里的碧桃開得很盛,樹姿婀娜,枝條拱垂,花朵重瓣,紅、白、粉紅相映,燦爛絢麗。
傅沅剛踏進院子,門口的婆子便迎了過來,福了福身子道:「聽大夫說姑娘病好些了,老太太高興得早飯都多用了些,姑娘快進去吧。」
傅沅避過身子受了她半禮,對著她點了點頭,她便領傅沅朝正屋走去,早有小丫鬟撩起帘子,恭敬地請她入內。
陳氏穿著一件寶藍色八寶紋的杭綢褙子,頭髮花白,梳得整整齊齊,額間是金鑲祖母綠抹額,耳上墜著點翠鎏金耳墜,面目和善,眼神極為慈愛。
見丫鬟領著傅沅進來,她臉上的笑意更是多了幾分。
「外孫女兒給外祖母請安。」傅沅緩步上前,福了福身子。
「好,快過來,瞧著氣色是好了些。」陳氏將傅沅上下打量一番,終於放下心。
「老太太成日擔心著,我看沅丫頭若是多病幾天,老太太就該吃不下飯了。」說話的是二太太盧氏。因為是庶子媳婦,平日里很是奉承陳氏。
傅沅對寇氏和盧氏福了福身子,叫了聲,「大舅母,二舅母。」又和大姑娘謝茹、二姑娘謝琦互相見禮。
早有丫鬟搬了綉墩放在陳氏跟前,傅沅挨著坐了。
剛坐下來,就聽陳氏問——
「那日送過去的瓜果可吃完了?若是不夠,再叫人給你送過去。」
陳氏這話一出,寇氏的眼中立刻閃過一抹不快。她倒不是在乎這些東西,只是看不慣老太太這般寵著個外人。
寇氏不著痕迹地看了一旁的閨女謝琦一眼,見她笑得沒心沒肺,心裡頭更是堵得慌。
傅沅知道外祖母疼她,也知外祖母這般疼她定會叫大舅母心裡不快,可她身為晚輩,總不能拒絕這些疼愛,惹得外祖母傷心。
所以,聽著這話,傅沅笑著抬起頭來,噘了噘嘴道:「外祖母您看看,我如今臉上這麽多肉,再吃就不能見人了。」
這話逗得陳氏笑出聲來,指著她道:「你這孩子哪裡曉得什麽好看不好看,胖些才有福氣。」
正說著,外頭有小丫鬟進來,回稟道:「回老太太,大少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聽著丫鬟的話,寇氏面色一變,傅沅拿著茶盞的手也一時頓住。
自打這回落水生病,她到現在都還未見過謝遷,病中他過來兩次,她都以怕過了病氣為由沒叫他進來。
很快就有丫鬟挑起帘子,一個男子走進來,身著靛藍色團花錦衣,面如冠玉,清貴逼人,臉上帶著淺淺笑意,說不出的俊雅。
謝遷一進來,視線就落在早已起身的傅沅身上,只是她微微移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
這一幕落在寇氏眼中,臉上的笑意越發僵硬,她哪能不知他今兒個到底是為何過來。
「孫兒給祖母請安。」謝遷收回視線,上前給陳氏請安。
陳氏笑著叫他起來,問道:「今天怎麽這個時候過來,可用過飯了?」
謝遷點了點頭,對陳氏道:「聽說祖母這幾日睡得不好,孫兒就想著過來看看。」
陳氏聽著他這話,便笑道:「我不過是擔心你妹妹,如今你妹妹大好了,有她陪著,你不用操心。」
盧氏平日里最會揣摩陳氏的心思,知老太太想叫傅沅留在淮安侯府當孫媳婦,當下就笑著道:「老太太還不知,那日沅丫頭落水,大少爺想都沒想就要跳下去,定是知道老太太疼沅丫頭,怕出了事老太太跟著擔心呢。」
盧氏話音剛落,寇氏就沉下臉。這事她早就發了話,不準人傳出去,沒想到如今卻被盧氏抖出來。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眾人都知道前幾日寇氏請了鄭氏和崔貞來府里做客,心裡是中意那崔大姑娘的。
盧氏是巴結老太太,可這盧氏也太不會說話了,一點兒都不顧著寇氏這個嫂嫂。
傅沅看著大舅母的臉色,突然站起身來,福了福身子,開口道:「外祖母的擔心我都知道,今兒個過來除了請安,外孫女兒還有一事要回稟。」她頓了頓,繼續道:「上回哥哥來府里,說是祖母年紀大了,這些年越發想我,想來是要接我回府的。」
傅沅一句話就叫眾人愣住,陳氏更是眼圈都紅了,半晌才開口道:「我就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的。」
對於這個外孫女兒,她是打心眼裡疼,比起嫡親的孫女兒都要疼上幾分,要不然也不會想叫她一直留在淮安侯府。
這些年,她知道遷哥兒的心思,也想著往後外孫女兒若是留在府里,有她護著,又得遷哥兒喜歡,那是一絲委屈都不用受的。
聽著傅沅突如其來的話,謝遷身子當即僵硬了一下,剛想說什麽,就聽陳氏道——
「都退下吧,我有話要和沅丫頭說。」
眾人知老太太這會兒心裡難受,都起身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光,陳氏看著傅沅,忍不住落下了淚,「年前你祖母派人送節禮的時候,我便知道你在我這裡住不長了。」
這些年外祖母待她格外的好,傅沅自然也是捨不得,聽著這話忙說道:「外祖母放心,便是外孫女兒回了宣寧侯府,也要時常過來給您請安的。」
傅沅陪著陳氏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從屋裡退出來。
待她離開,池嬤嬤才上前寬慰道:「您也寬心些,表姑娘沒說具體日子,想來那邊怕您傷心,一時半會是不會接表姑娘回去的。」她遲疑了一下,又開口道:「老奴說句不該說的,大太太對錶姑娘怕是沒面上那麽喜歡。雖說大少爺待表姑娘好,可到底還有大太太這個當母親的。」
聽著池嬤嬤這話,陳氏皺了皺眉,不滿地道:「這些年,她是連面上的功夫都不願意做了。沅丫頭可是皇上親封的儀安縣主,自小養在我跟前,最是知道禮數。她兄長十八歲就中了進士,進了翰林院,哪一點比不過那崔家大姑娘?」
寇氏出自廣平侯府,嫁進來沒出過什麽錯,只這些年一直是她當家,對陳氏這個婆母便不那麽忌憚了,不然哪裡會當著陳氏的面給傅沅委屈受。
從雁榮堂出來,傅沅心裡難受得厲害,以至於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懷青瞧著自家姑娘臉上的神色,想要安慰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又全都咽了下去。
這些年,謝老太太對自家姑娘的好她全都看在眼中,也難怪姑娘會捨不得。可她一直覺得姑娘回了宣寧侯府才是正經,畢竟謝老太太對姑娘再好,到底歲數也大了,不能庇護姑娘一輩子,且姑娘如今十四歲,已到了說親的時候,姑娘的親事總該由自家老爺和老太太做主才是。
表少爺待姑娘再好,恐怕也拗不過舅太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