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傅珍臉色驀地蒼白,身子也微微顫抖著,眸子里全都是淚水,還有一抹掩飾不住的怨恨。
周氏將她眼中的這抹怨恨看在眼中,心底最後的一絲不忍也沒了。這樣一個孫女兒,哪裡能比得上婭丫頭,虧得還是正經嫡出,在她看來,甚至還比不過蓉姨娘所生的三丫頭。
傅珍緊咬著嘴唇,好半天才福了身子,道:「孫女兒告退。」
從寧壽堂走出來的時候,她的臉色蒼白,背卻挺得筆直。她心裡從來沒有這樣恨過,恨母親、恨周氏、恨所有將她推到這個境地的人,尤其是傅沅。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雖不得祖母喜歡,母親也不大和她親近,可她還是那個可以任性、想要什麽都能和母親說的傅珍,誰知自打傅沅回了府里,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麽不堪。
「姑娘。」代梅滿是擔心地喚道。如今這個時候,她也慌了心神,不知該怎麽辦。
姑娘責打了秋靈,惹得太太生氣,這會兒老太太又不肯庇護姑娘,往後在府里的日子,姑娘該怎麽過?一想著這些,代梅後背就一陣發涼,不知道自己跟著姑娘還有沒有出路。
傅珍轉過頭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叫代梅忍不住瑟縮一下,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陪我去看看母親吧。」
「是。」代梅遲疑了一下,小聲應了,就陪著傅珍回沉香院。
她心中惴惴不安,這個時候太太怕正在氣頭上,不知道姑娘過去會是個什麽局面。太太向來對姑娘不大上心,未必能像尋常的母女一樣,只要姑娘說幾句好話就肯原諒她。
更何況,姑娘之前的做法,是毫不掩飾地打了太太的臉面。
相較於代梅的忐忑和緊張,傅珍面上卻平靜得很,沒有人看到她眸子里有種嘲諷和不屑。
只一會兒功夫,兩人就到了沉香院。
門口的婆子見傅珍進院子,眼中閃過詫異,忙挑起帘子進去通傳。
「太太,五姑娘來了。」
黎氏坐在軟榻上,拿著厚厚的帳冊看,聽見那婆子的話,面色當即沉了下來,「不去討好老太太,來我這裡做什麽?」
陶嬤嬤最知黎氏的性子,聽了這話,忙開口道:「太太,方才奴婢說的您都忘了?您就只當五姑娘是在耍性子,既然五姑娘肯來給您認錯,您可別難為五姑娘,讓府里的人看了笑話。」
黎氏嘆一口氣,讓那婆子將傅珍領進來。只是在看到傅珍從外頭進來的時候,心裡那點兒火氣又湧上來,不等傅珍開口,就將她訓斥了一番。
「你平日里任性胡來就罷了,今兒個竟打了秋靈落了我的臉面,叫滿府的人都看著咱們二房的笑話,我這當母親的有哪一點兒對不住你?」
傅珍站在那裡,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面上露出委屈來,低頭好半天才哽咽道:「今兒個我來給母親請安,在外頭聽到了母親和陶嬤嬤的話,我很傷心,秋靈安慰我不妨去問祖母,是不是真是因著生我的時候傷了身子的緣故,您才這般疏遠我。」說著,她就抬起頭來,眸子里全是淚水,「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遷怒了我,再也不想管我了。」
代梅詫異自家姑娘突然落淚,心裡卻著實鬆了一口氣。在來的路上,她還擔心姑娘和太太起爭執,質問起太太來,叫太太越發厭了她。她怎麽也沒想到,姑娘竟會利用起太太的愧疚。
五姑娘這一番說不上是質問,委屈卻是發自內心,連她這個外人聽了都心裡難受,更別說是太太了。
她不著痕迹地朝坐在軟榻上的黎氏看去,見黎氏眼中藏著一絲愧疚和難受,半天說不出話來,心裡便知道太太不會再因秋靈的事情責怪姑娘了。
陶嬤嬤揮了揮手,叫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全都退出去。
「姑娘錯怪太太了,姑娘不過聽了一句,哪裡就能知道太太的心思?這些年太太身子不大好,時常頭疼睡不好覺,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又多,再加上蓉姨娘和何姨娘,太太這才對姑娘疏忽了幾分。可吃穿用度,太太何曾短過姑娘的?送去漪瀾院的都是最好的,姑娘您好好想想,太太可有真的虧待過姑娘?」
聽著陶嬤嬤的話,傅珍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撲通一聲跪在黎氏面前,「母親,是我不對,請您原諒我這一回!」她將頭埋在黎氏的膝蓋上痛哭失聲,哭得眼前直發黑,喉嚨再也發不出聲來。
黎氏拍著傅珍的後背,也忍不住流下淚,只是因著這些年心裡的生分,安慰的話到底沒有說出來。
「時候不早了,你送姑娘回去吧,看看她屋裡缺什麽,叫人送過去。」
傅珍聽後,身子微微僵了僵,眸子里滿滿都是諷刺。到了這會兒,母親都不能真心疼愛自己,她心裡最後的那一絲期待都沒有了。
很快就到了大姑娘傅婭進宮的日子
那一天傅珍從沉香院回去後便受了風寒,病了兩日,這日傅沅在香馥院見著傅珍的時候,總覺得這個五妹妹變得有些不一樣,眸子里雖含著笑,可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陰鬱。
「四姊姊。」見著傅沅和傅珺進來,傅珍微微福了福身子,叫了聲四姊姊。
傅沅笑著點了點頭,心裡頭那點兒詭異的感覺越發濃厚。
據懷青打聽來的消息,這兩日黎氏叫人送了好些東西到漪瀾院,對傅珍這個女兒比之前上心了許多,傅珍也時常到沉香院去請安。至於秋靈,聽說是因衝撞了傅珍,被黎氏叫了人牙子發賣出去了,也不知賣到了何處。
回府這些日子,傅沅頭一回見識到黎氏的狠辣,只是黎氏這般做法,不知那些在沉香院伺候的人會不會寒了心。
傅沅想著,將視線轉到坐在梳妝台前的大姑娘傅婭身上。因為是側妃,禮服已有定製,玫紅大袖衣、霞帔,玫紅羅長裙,這樣的嫁衣落在傅沅眼中,不自覺對這大姊姊多了幾分同情。
不等傅沅開口,傅婭就轉過頭來,對著她和傅珺露出一個笑容,「我就說三妹和四妹一準兒一塊過來。」
傅沅抿嘴一笑,叫了聲大姊姊。
「四姊姊過來,怎麽也不說幾句道喜的話,今兒個可是大姊姊大喜的日子。」站在一旁的傅珍突然開口道。
傅珍的話叫傅沅臉上的笑微微僵了僵,下意識朝傅婭看去,而傅珺也帶著幾分責怪看向了傅珍,屋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
正當這時候,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丫鬟的請安聲傳入耳中——
「大太太、三太太。」
「姑娘可收拾妥當了?」
大太太張氏聲音從外頭傳進來,隨後就見丫鬟挑起帘子,迎了身著一身湖綠色綉牡丹花褙子的張氏緩步進來。
見到屋裡頭的傅珺、傅沅和傅珍,張氏露出笑意來,對身旁的衛氏道︰「我就說她們幾個早就過來了。」
衛氏笑著回話,「可不是,都是一家子的姊妹,便是婭丫頭到宮裡去了,情分也變不了的。」
跟著衛氏進來的有六姑娘傅芸和二姑娘傅萱。
傅萱笑著走上前來,手裡捧著一個托盤,上頭放著東宮側妃的頭冠,眾人的視線全都吸引了過去。
「母親說要親自給姊姊戴上這頭冠。」傅萱笑著走上前來,將頭冠放在梳妝台上。
頭冠是七翟冠,前後飾珠牡丹花、翠葉,兩側飾珠翠穰花鬢,冠上有翠頂雲,上飾珠翠,冠前部飾珠翠翟,皆口銜珠滴,冠底為翠口圈,綴金珠寶鈿花,另有金簪一對。
好一會兒功夫,張氏才將這頭冠給傅婭戴上,她深深看了傅婭一眼,拍了拍傅婭的手背。
見這情景,衛氏使了個眼色,叫屋子裡的人全都退了出來,眼底卻是閃過一抹嘲諷。有再好的頭冠也只是東宮側妃,這大姑娘嫁進東宮去,大嫂怕是夜夜都睡不安穩了。
等到眾人出去了,張氏才重重嘆一口氣,對傅婭道:「我的兒,真是委屈你了,都是我不中用,護不住你。」
相較於張氏,傅婭面色平靜許多,眼眶雖微紅,卻只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母親不必自責。不是說那姜氏不得寵,女兒得母親教導多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是細心經營,嫁進東宮未必是件壞事。」
張氏沒有想到女兒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愣住了,半天才道:「難為你能這麽想。」她在一旁的綉墩上坐下來,囑咐道:「進宮後,別的都在其次,最緊要的是替太子誕下子嗣,這地位便穩固了。太子膝下如今只有景陽郡主一個,急需的便是子嗣。」她從袖中拿出一張方子,放到傅婭手中,「這方子是當年你外祖母無意中得來的,出自無塵大師,雖有助孕的功效,可藥性極烈,你拿著,記著,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
傅婭打開那方子,看過之後點頭應下,卻見張氏面上有幾分遲疑,想了想便道:「母親可還有什麽話要囑咐女兒?」
張氏搖了搖頭,「沒有別的事了,我只是忍不住替你擔心,怕你受了委屈。進了宮可不比在家裡,凡事要忍著些,可也別一味地委屈自己,皇後娘娘對你還是很看重的。」
傅婭沒再追問下去,只是到底紅了眼眶,不知是感動於母親的關心,還是哀憐自己如今的處境。
這邊傅沅她們從屋裡退出來,只過了一會兒,前院的閔嬤嬤就來回話,說是賓客們陸續都到了。
衛氏推門進去,不一會兒功夫,張氏就從屋裡出來。
「你們進去陪你們大姊姊說說話吧,往後再想親近怕也不能了。」
「是。」
看著大伯母和三嬸母出了香馥院,傅沅她們才又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