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百騎
奸賊誤國妄漢臣,九牛犁馬自稱君。
月牙衝天山海戟,問寇今日可得生?
烏丸鮮卑皆從客,一朝塞外顯威名。
婦孺止哭三十載,幽州城梁逍遙津。
張百騎者,又名白騎,此人乃是黑山軍聚義之匪,因歸附褚燕之時帶有百八十騎,自己又喜好騎白馬,故此得名。
渠帥之帳,多有鄉野村婦眾,寇匪流轉各地為圖享樂故奪良家之婦。帳外鐵鍋高架,煮人肉以食。漢末連年荒災,匪眾皆是油滑懶惰之人不願開田種地,每至夏末之時營中斷糧,餓死者成為他人吃食,勉強維繫生存。
「都怪那該死的李大目,不是他搶了某家的弘農山寨,某家也不用流亡於貧瘠的幽州!王軍師,現在我軍還有多少人?」
上位者左手持人骨磨牙,右手攬村婦為樂,本是草食之民,好無將領風範也。
「回稟渠帥,我軍近日以來糧草短缺,襲侵涿郡各村鄉毫無收穫,餓死者已有三五百人,軍情危旦啊!」
王軍師,本是張百騎同鄉,只因在九江書院外聽過幾堂文章,略識幾個大字,便居以軍師之職。
「幽州如此窮乎?當日你不是說幽州涿郡可養我軍之士,如今情況變成這般你有殺頭之過!」
張百騎是粗鄙之人,能成為一方渠帥也就仗著隨地公將軍張寶學過幾年武藝,方才壓住這班草寇。王軍師為求避禍說是幽州之城糧草充足,如今漏了現行,張百騎自然雷霆大怒。
「渠帥,小人之言是涿郡城池,而我等只是攻略鄉鎮,並非小人胡言亂語,只要攻下涿縣可解我軍之圍。」
王軍師眼珠一轉,早年間他與潑皮無賴鬥嘴練下了一身狡辯的本領,憑你區區一個草蠢能夠辯過我?
「放屁!涿郡之首為涿縣,且不說那守城的四千兵甲,就算可以一戰,我軍哪有攻城器械來破九米城牆!」
張百騎對自己的斤兩清楚,三千飢荒之寇小偷小摸還可以,打城池?褚帥都不敢貿然行事,就憑你我!
「報!帳外來使,自稱天子之相!」
守衛持木矛入帳,身披藤條之甲,面黃肌瘦說話也有氣無力。
「嗯?天子是何人?帶上來!」
張百騎推開村婦整理衣衫,見外人自然要保持良好的個人形象,這才不弱了自己的威名。
一刻間,錦繡之袍者入帳,持節多禮,儼然是大戶之家。
「你是何人?」
「張渠帥,吾乃張天子之丞相,今日前來為渠帥指一條明路!自胡虜迫害彌天大將軍以來,吾皇深感朝廷乏力,今日特命本丞相來招於渠帥,吾皇可封渠帥為定國大將軍,印信文書一應俱全!」
昔年,張舉為泰山太守,因不滿上令壓迫,與中山相張純起兵反漢,自立為天子,依烏丸之勢侵略各州。但自從劉虞被委任為幽州牧后,張貼告示懸賞彌天大將軍張純,烏丸單于丘力居知劉虞賢名,故敬獻張純首級。張舉勢單力孤只能遠走塞外,如今大漢又亂這個不安分的傢伙自然不會錯過機會。
「定國大將軍?呵!好啊!那就請陛下資以軍糧,張百騎自當誓死效忠!」
張百騎已經不是當初的熱血青年,天公將軍百萬人馬都難以推翻大漢朝廷,就憑你這隻小魚小蝦想要得到我的兵力,真是白日做夢!
「大將軍莫急,此次本丞相併非空手而來,三日之後我朝征西將軍便會率兩千兵馬與大將軍合兵一處,到那時大將軍便可攻城掠糧!」
「五千兵馬就想打涿縣?我可沒有那個本事!你另尋他人吧!幽冀二州黑山軍多的是,不如你將大將軍之位授予褚帥,看他會不會動心啊!」
雖然雙方有共同的利益,但這種風險是張百騎難以接受的,他知道手下的戰力,打上幾個鄉鎮欺壓一下貧苦才是正道,至於張舉所圖和自己無關。
「大將軍,本相何時說過要攻打涿縣,據大將軍營九十裡外有一新建城池,名曰范陽。如今的范陽令是當今漢朝駙馬,開化的土地糧食足夠供養一萬軍隊,而他的守軍也只不過千餘人,大將軍可有信心否?」
張舉的勢力沒有滲透到范陽縣,他是從何得知范陽守軍兵力以及城防情況,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有指引。
「哦!還有此等好事!張天子為何不親自攻打呢?」
張百騎深通世間之道,別人挖來的野菜為什麼要和你分享,這其中必有陰謀,還是問清楚的好!
「不瞞大將軍,陛下此次要的是整個涿郡!現在大將軍明白我的意思否?」
丘力居單于身亡,各方烏丸勢力自立為王,張舉只要佔了涿郡,與上谷郡、代郡的烏丸連成一片,那麼整個幽西將會落入他們手中,的確所圖甚大。
「如果某家打下了范陽,范陽城歸誰所有?」
「自然是大將軍的,難道大將軍不願意歸附嗎?」
「丞相,本將軍願意歸附張天子,還望陛下遵守承諾!」
………………
烏丸者,游牧民族也。其中體系繁雜,大致分為西部烏丸與三郡烏丸,丘力居生前眾望所歸被各部奉為單于,但如今其子樓班年幼無力鎮壓群雄,這才導致了幽州烏丸紛紛自立的情況。遼西、遼東、右北平三郡尊丘力居從子蹋頓為首與薊侯公孫瓚所率領的兩萬幽州兵分庭對抗,而上谷、代、漁陽郡等地的西部烏丸各自為政,數王並存。
劉虞出使西部烏丸也是因為片區與紛雜不一,各王勢力強弱不等,容易形成騷亂之勢,誰料到張舉這個漢賊已經先一步聯繫西部烏丸。
上谷郡草豐水茂之區,烏丸族逐草而居,難樓王便是這股勢力的首領,在西部烏丸中也算大宗。
王下牙帳,今日群雄匯聚,張天子張舉,上谷難樓王,代郡普富盧,三者皆是一方之主,共謀幽州之事。
「什麼?阿羅槃不願參加會盟?」
「回稟大王,阿羅槃與劉虞交好,已經將漁陽郡的烏丸本族遷入漁陽城,自此以漢民自居!」
漁陽郡乃是燕國薊縣與右北平的交通要塞,如果能煽動這股勢力攻打漁陽城,那麼就可以將劉虞與公孫瓚分割兩地。只可惜單于阿羅槃早有向漢之心不願參加此次會盟。
「可惡!阿羅槃那個膽小鼠輩竟然已經投靠了劉虞,看來大事難成啊!」
難樓王心中已有退意,畢竟劉虞親自出使過上谷郡,如果自己反叛很難抵擋他的十萬大軍。
「單于此言差矣!西烏丸常年受漢庭壓迫,當地民眾也多鄙夷,想當年彌天大將軍張純與丘力居聯合是何等的威風,單于難道想一輩子屈居人下嗎?」
獐頭鼠目眼,看似白凈書生,實則禍心暗藏。張舉已經享受過天子的待遇,自然不願再做臣下。
「哼!當年丘力居單于勢力是何等強大還不是敗在了劉虞仁政之下,如今西部烏丸與漢民和平共處,為何要聽你之言再起戰事!」
普富盧乃是代郡烏丸單于,通過數年的交戰他清楚漢室的強大,就算劉虞的十萬大軍不以支援,單單各城的守軍便可拖垮自己的部落,這種無把握之事只有傻子才會做。
「單于這你就錯了,劉虞現在只不過是穩定人心,等到他清除完三郡烏丸,只怕西部烏丸也難逃其禍,與其坐以待斃成為他人魚肉,不如持刀俎先於他人佔下上谷郡和代郡,即日我便會派七千精銳拿下涿郡,至那日你我三方勢力結盟,便可與劉虞談條件,其中好處還不是唾手可得!」
張舉用巧言畫下了大大的一張餅,他唯一的依仗就是三郡烏丸強大,他堅信以蹋頓之勇可以拖住幽州二人,現在只需要從中偷機罷了,等到在三郡掠奪足夠的銀兩,自己便可以東山再起重整昔日雄風,至於西烏丸只不過是擋箭牌而已。
「難樓王!你看如何?」
「可行,獲得了足夠的銀兩就算逃回塞外也無妨,鮮卑和大漢一樣,只不過是換一種稱臣的方式罷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老祖宗所說的話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個民族的崛起和原始積累都是來源於對他族的壓迫,西烏丸為什麼比不上三郡烏丸,就是沒有他們狠!沒有他們會搶!
………………
「公孫瓚與公孫康不是親戚關係?」
「自然不是,公孫士族是幽州之名望,而伯圭不是幽州人氏,二者自然沒有關係。」
盧府庭院,盧植與盧朴相對而坐,品茗飲酒談論幽州之勢,張遼的兵馬已經出城,盧朴自然憂慮不已。他雖然堅信張遼的領兵才能,但這些都是自己的家當怎麼能不擔心。每當這種時候盧朴都會找盧植交談緩解心中煩悶。
「仲瑞,為上者就算心中再著急也不能露於色!」
盧植打了一輩子的仗什麼場面沒見過,區區一千兵馬而已,一兩日招募,三五月訓練,便可再成一軍。既然你信任他,就要學會做到戰時心平,戰後不喜不悲。
「這不是在你面前嗎?如果在你面前都戴上面具,那一輩子有什麼意思!」
「哈!為師面前自然不需要遮掩,如今幽州時局動蕩,你要早做準備呀!」
對於一個人的情感需要長時間的潛移默化,盧朴現在口頭上雖然還是那麼不敬,但在心目中早已給盧植安上老爹的名號。
「你說的烏丸?」
盧朴對烏丸已經略有了解,這個民族在幽州已經有歷史了,漢族與烏丸相鄰而居,在和平時期這些傢伙就是綿羊,怎麼捏打都不會反抗,但只要稍有動蕩,他們便會化身為雄獅四處侵略漢朝的土地,當然也與老天爺有關,如果風調雨順自然相安無事,一旦生存難以為繼他們可不只動動嘴這麼簡單。
「然也!丘力居之死猶如引繩,要不了多久整個幽州就會大亂,伯安過於仁慈根本守不住這塊地方,伯圭雖是惡狼,但可以保一方平安。雙方的摩擦將會越來越大,至於何時分崩離析老夫也無從得知。」
盧植清楚自己的弟子,公孫瓚的脾性便是如此,一旦到了無法容忍的時候第一個動手的便是他。
「哦!那我呢?」
「你嘛!行事過於軟弱,內政不足以安國,外武尚不能定疆,守成有餘攻略不足,還需好好敲打幾年!」
「真有這麼差?那當初你還要死皮賴臉的選我!」
「此事不可言!就算老夫百年以後你身邊還有子家,可以約束你行的端坐的正!」
「既然這麼差!你可要多活幾年好好教導一下!」
「生死有命,盧子乾的命數已定,但你盧仲瑞要走的路還很長!去讓你兄嫂準備幾個小菜,今日我興緻起,要多貪幾杯!」
「淑兒近來也在學菜,不如讓她試試!」
「老夫可不敢指揮她!大漢長公主在老夫心中可不止是一個名號!」
「又來了!只要說到這一段盧老頭你可啰嗦的很啊!」
「人老了,自然會懷舊!」
………………
范陽中軍大營,以張文遠為主帥,衛叔然為先鋒,一千步騎傾巢而出,欲取張百騎項上首及。
「叔然,此次襲營文遠可是立了軍令狀,不知你有何良策?」
張遼安坐與黑馬之上閉目凝神,胸中攻略已成,嘴角也漏了幾分快意,問及先鋒將。
「此次出徵文遠是主帥,叔然自然會依令行事,黑山軍乃是黃巾餘孽,當年叔然隨朱公征戰也知這些草寇實武不強,夜襲為佳!以騎兵迅雷之勢直奔中軍大帳斬張百騎,界時軍無首自渙散!」
衛諾曾為羽林中郎將,隨朱公偉征戰黃巾,他所言之法的確最佳。
「叔然不愧是名將之後,文遠也是此意,夜襲大營必可一擊得手!」
張遼輕撫手中之戟,自跟隨盧朴以來已有半年未上陣廝殺,心中之血早已沸騰。
「報!前方十里之處有大隊人馬出現,旗幟顯張字!」
什麼?遭遇戰!難道張百騎想要攻打范陽城!
「叔然!速領軍回防範陽城!沿途隱去痕迹,切莫不能走路風聲!」
「是!」
衛諾心中一思便知這伙匪人要襲城,如今正面遭遇萬般不能強攻,敵方雖為草寇,但是人數眾多。如果全力拚殺就算得勝,也要自損八百,據城而守的確為佳。
「報!北五里處又顯一隊兵馬!」
兩隊兵馬?這又是哪家部隊!張遼沉思片刻當機立斷。
「叔然先行!吾去探查一番!并州騎隨我北上!」
「文遠不可!回城堅守方為上策!」
「不必多言!文遠自有主意!」
張遼領三百并州騎絕塵而去,衛諾無法約束張遼,只能帶兵立即折返,入城早作防務。
…………
「盧縣,大事不好!張百騎領兵犯城,另有一軍也隨行,人馬有五六千眾!衛縣尉已經帶著羽林軍在城頭布防!」
五六千人?張百騎哪有那麼多人!盧朴慌了,這該如何是好?不是說只有三千草寇嗎?那兩千裝備精良的攻城部隊是哪裡來的!
「烏丸!是烏丸嗎?」
「不是!是漢家軍隊,至於是何方部隊,屬下不知!」
「莫說這麼多!先上城牆!你去通知老師!」
「是!」
范陽北牆外,兵甲人頭攢動,但一眼便知是兩方勢力,張百騎部只是人員眾多,手中皆銹劍長矛。而另一軍則黑甲長槍,攻城武器齊全,乃是主力。
「叔然!怎麼會變成這樣?」
盧朴上前立刻質問,明明說好的是去打別人的老窩,但現在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
「張百騎先發制人率兵出擊,文遠為避免血戰廝殺傷亡慘重,所以命叔然回防,至於另一軍似乎與張百騎早有合謀!城牆之上多有暗矢,主公還是先回盧府吧!有叔然在一切無妨!」
衛諾現在沒有兵力保護盧朴,守城才是重點,所以勸盧朴先行離開。
「文遠呢?」
「張縣尉領三百騎兵去探查情況至今未歸!」
敵方的兵力已經到了城牆下,而自己的主帥去探查情況至今未歸,這讓人不禁聯想張遼是不是跑了!
「叔然,一切就拜託了!一定要堅持住!范陽縣萬餘人的性命可就交託於你手了!」
盧朴盡量避免張遼的話題,他不相信這樣一個舉世名將會臨陣脫逃,即便他現在還沒有出現,盧朴依舊相信他,文遠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主公放心!」
盧朴快步走向城牆,盧毓已經聞訊趕來,這是盧朴勢力的第一戰,絕對不能輸!要不然這半年的努力便會化為一旦,萬餘百姓的性命也懸於屠刀之下。
「子家,立刻命人將城內火油木石搬上城牆,敵軍來勢兇猛我們可不能坐以待斃!」
「是,家主!」
………………
「范陽子民聽著,匪賊想要攻打范陽城,北牆防務吃緊需要人手,願助者請立即趕往城牆處,盧縣自有賞銀!」
盧毓命縣中衙役在大街上招募人手,盧府家僕已被盧植全部派往北城門,但人手遠遠不夠,只能就地招募。
「父親,孩去便可!您年事已高箭矢不長眼睛,萬不能……」
「老夫曾是青州官卒,如今賊人想要犯我家園,老夫焉能袖手旁觀!更何況盧父母給了老夫立足之家,此恩由比天高!人不能忘本!孩兒,隨老夫上城牆!」……
「九哥去不得!官家打仗你我何必送了性命,到時就算城破,我們也可流亡與別地!」
「住嘴!你九哥我的命是盧縣給的,那日南山開石受傷,如果不是盧縣親自送我醫治,我的兩條腿都保不住!現在雖然殘疾,但也可謂盧縣盡一份薄力,你且留在家中,家裡就你一根獨苗,萬般不能出事!」……
「王寡婦,你也要去城牆,那可是玩命的地方,男人都避之不及,你一個女流之輩就這麼急於送死嗎?」
「哈!亡夫乃是羽林郎,即便他剿匪身死也有家風尚存!一日羽林,一生為臣!小婦人雖然沒有什麼力氣,但為傷者包紮傷口還是力所能及的,亡夫常說吾為悍婦,今日我便當這個巾幗。」……
盧朴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自告奮勇來幫助守城,百姓者,你對他一分好,他便記你十分恩。立於街頭看著那一張張無所畏懼的笑臉,仲瑞似乎也找到了方向,心中的恐懼也隨之而去。
「文遠!可不要讓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