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一章(下)
身後傳來辛辰輕輕的笑聲:「信不信由你,我現在倒是很喜歡這群鴿子了。」
辛辰這次參加自駕去西藏,和戶外俱樂部另外七個人分乘兩輛越野車,途經三十餘個地方,行程近8000公里,差不多半個月沒好好洗澡。她早已經習慣戶外的衛生條件,一輛車裡坐四個人,小小的空間反正全是渾濁的味道,大家也就嗅覺麻木,誰都不至於嫌棄誰。此刻她徹底洗頭洗澡,擦了護膚品,出來頓時神清氣爽,簡直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路非回過頭,站立在燈下的她穿著白色T恤,牛仔五分褲,半乾的烏黑頭髮披在肩頭,閃著健康的光澤,那個浴后的面孔乾淨清透地顯出一點紅暈,明亮的眼睛上睫毛纖長而濃密地上翹著,嘴角以他熟悉的弧度微微挑起,左頰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
她和他擁有一樣的記性,她甚至清楚他正想到什麼。一向倨傲冷靜、不動聲色的路非再次意識到,他在她面前,總能暴露出情緒的波動。
「這些鴿子再沒吵你嗎?」
「一樣吵,可是突然有一天,」辛辰漫不經心的說,「我習慣了,什麼都敵不過習慣。」
路非仍站在陽台上,這時外面暮色已經漸濃,半暗光線中看不出他的情緒:「做這麼個籠子幹什麼?實在太難看了。」他反手指一下陽台外焊的防盜網,看上去確實象個大號鳥籠。
「有一陣子小偷很猖獗,我得留地方種花,不想封閉陽台,不得不裝這個,安全比美觀來得重要嘛。」
「你一個女孩子,為什麼一定要住這裡,小笛那邊不是空著房子嗎?那一帶治安要好得多。」路非皺眉。
「自己有房子何必要去住別人家呢?而且一個人住比較自由,我猜笛子也這麼想。」
「這一片住宅馬上要拆遷了,你有什麼打算?」
「早著呢,拆遷的風聲傳了幾年,每回雷聲大雨點無。」
「我所在的公司和拿下這個地塊的昊天集團已經確定了風投融資方案,這回雨大概很快會落下來。」
辛辰怔住,停了一會,聳聳肩:「看拆遷補償多少再說,不至於會淪落去睡大街的。去吃飯吧,我餓了。你還在這邊待多久?我請客,算給你接風加送行。」
「我這次回來,應該是長住了。」
路非的聲音平靜,辛辰卻彷彿吃了一驚,她睜大眼睛看著路非。路非可以清楚看到,她的眼神突然黯淡,終於掠過一點超出於驚訝的情緒,隨即轉移視線:「是嗎?」她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哦,那好。」
她轉身走到玄關鞋櫃,拿出一雙深金色平跟芭蕾鞋穿上,然後抬頭,神情恢復了正常,笑道:「找個地方吃飯吧,我這半個月吃的接近豬食,好餓。」
路非開車到靠近市中心商務區的一家餐館,這裡開張一年多,生意始終不錯,菜式包容了本地及粵菜風味,並不算特別,但裝修精緻,是附近白領喜歡的情調,比一般中餐館來得安靜一些。
辛辰曾有個讓人瞠目的食量,那樣纖細的身材,卻怎麼吃都長不胖。而今天出乎路非的意料,她儘管強調自己很餓,點菜時也很有興緻,但胃口並不像預告的那麼好,一樣樣菜上來,她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不合胃口?」
「大概路上給那些速食麵、壓縮餅乾和巧克力吃傷了,這會明明餓,就是吃不下。」
「你不是從來不吃速食麵嗎?」他記得她的那點固執,寧可煮挂面吃,也不肯選擇更簡單的泡速食麵。
辛辰笑笑:「我現在差不多什麼都吃了,出門在外,饅頭掉地上大概也能撿起來拍拍灰接著吃,百無禁忌。」她低頭吃面前路非特意為她點的一份木瓜燉雪蛤,卻微微皺眉。
這個樣子,倒好象少女時期喝感冒藥撒嬌的表情,路非注視著她,可是她分明沒有撒嬌的意思,倒真是在逼著自己往下咽了。
「這次路上一定很艱苦吧。」
當然是一段漫長而辛苦的旅程,簡陋的住宿條件,高原反應,突如其來的暴雨,有些路段路況惡劣,還曾碰到泥石流,一輛車連爆兩條胎,可是也沒什麼可說的,辛辰早已經習慣把旅途所有的意外當做必然接受下來:「還好,準備得很充分,一起去的同伴大部分都有很足的自駕和戶外經驗。基本算順利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迷上戶外運動和種花了。」
「總得有個愛好打發日子吧。你呢?還是喜歡聽古典音樂下國際象棋吧。」
對話進行得這樣禮貌家常,路非保持著不動聲色:「對,你現在還下棋嗎?」
辛辰搖頭:「我大概連規則都忘得差不多了。」她記憶力不錯,可是在高中畢業以後再沒下過國際象棋,哪怕大學里有這項比賽,因為會的人實在少,幾乎報名就有名次可拿,她也沒動心。停了一下,她還是問道:「長住?是回來工作嗎?怎麼沒聽笛子說起呢?」
路非沉默了好一會:「上次,三年前的夏天,我從北京回來,你正好也出去了。」
「那次……」辛辰看著眼前的那盅木瓜,確實有點食不知味了,不由暗自納悶,不知道味覺得要多久才能恢復,「哦,想起來了,我去西安玩了。」
「這麼巧嗎?我頭天打電話告訴小笛準備回來,你第二天報名去西安旅遊,我下飛機你離開,時間配合得真好。而且,」他凝視她,慢慢地說,「你真的是去了西安嗎?」
辛辰驚異地看著他,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也對,你確實是去了西安方向,不過是去參加號稱秦嶺最艱苦最自虐的七天徒步路線,結果差點把命送在那邊。」
「沒那麼誇張。」
「那麼我聽到的和從互聯網上搜來的消息並不准確嘍,兩名驢友被困跑馬梁到大爺海附近山區原始松林三天三夜,其中一名女子嚴重脫水垂危,當地武警入山搜救才脫險。我問過小笛,她和她父母對此完全不知情,你根本沒打電話回家。」
「那次是經驗不足,但確實沒到垂危那一步,送去醫院吊了水以後就沒事了,沒必要打電話回家讓他們擔心。不過我拒絕接受採訪,當地記者就亂寫一氣罷了。」辛辰一臉疑惑,「可是你怎麼知道?報道里應該沒提我名字呀,我更沒讓他們拍照。」
路非並不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只靜靜看著她,終於流露出了痛楚的表情:「是為了躲開我嗎小辰?我回來竟然讓你這麼困擾。」
辛辰苦笑:「怎麼會這麼想?你回來甚至都不會跟我說一聲,我又何必躲,而且有什麼必要躲呢?」
「這次回來,我讓小笛不要告訴你。我怕我一說,你會索性留在西藏不回來了。」
「更不會了,去西藏大概提前兩個月就開始做準備,規劃行程線路和往返時間。」辛辰仍然笑,「而且出發前我至少收了三份訂金,回來就得加班趕著交活,肯定不可能為這點錢跑路。」
「聽到我要回來長住,你似乎不大開心。」
「我開心或者不開心,什麼也不能改變。這個城市又不是我的,事實上沒有什麼是我的,大家來來去去走走留留,很平常。」辛辰不想努力保持平靜了,她放下小勺,「我真的吃不下什麼了,太累,想回去休息。」
路非開車送她回家,兩人下車,他送她走進去。辛辰突然停住腳步,看向旁邊一個關了門的小店,路燈光下,拉下的卷閘門上用紅漆觸目地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她緩緩轉頭看向路非,突然笑了,昏黃光線下,她的笑容明艷如花盛放,路非瞬間幾乎屏住了呼吸。
「拆了也好,我也該離開這裡了,我自己也不相信,居然在這住了這麼久,久到我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的主角全出來了,當然這兩個似乎沒那兩個有趣下一章繼續折磨老戴謝謝留言的每一位讀者,不要BW我才有動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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