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二十三章(上)
這裡是本地唯一的東正教教堂,修建於民國初期,隱沒在一片雜亂無章的民居之中,俄僑相繼離開后,教堂漸漸廢棄。一家婚慶公司租下了這裡,修繕之後,改建成了西式婚禮教堂。
林樂清架好三角架,從各個角度拍攝著具有俄羅斯建築風格的外觀,他有輕微的遺憾,這間教堂建築頗有特色,但被修整得色彩明麗俗艷,已經沒有多少舊式風味了,不過大概總比無人問津然後衰敗下去好一點。
他收起三角架走進去,只見裡面四壁和天頂上都安有玻璃窗,通透明亮,辛辰正坐在最後一排坐椅上,凝視著前方十字架出神。
林樂清將攝影包放在一邊,坐到她身邊:「在想什麼,合歡?」
「她從秦嶺回來以後,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攝影工作室里做助理,第一天上班就是到這來拍一對新人結婚的過程。那天也很熱,主持儀式的神父不停講耶穌,新娘的妝都快花了。」辛辰嘴角勾起,笑道,「唉,不知道怎麼搞的,坐在這裡就想起那天的情景。」
當時她在西安住了近一周的醫院,然後執意出院買火車票回家,打電話給大伯報了平安歸來,然後在家躺了足足一天,懨懨地既不想吃東西也不想挪動,到夕陽西斜時分,鄰居家飄來飯菜香味,卻引得她更加噁心欲吐。她想,困在深山就著雨水用力咽壓縮餅乾、躺在醫院吃食堂飯菜都沒這反應,可真是奇怪了。
她終於還是命令自己爬了起來,趴到窗台上望向外面。這一片老宿舍區的房子並沒有煙道,大家的廚房都是做的曾在這城市風行一時的所謂無煙灶台,不過是將廚房窗檯推出去一點擱上煤氣灶,裝在窗子上的抽風機對著外面抽出油煙,每台抽風機下面都拖著長長的油膩痕迹。到了做飯時間,宿舍區內各種味道雜陳,爆炒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滿人間煙火氣息。辛辰微一仰頭,只見對面呂師傅喂的鴿子群飛過,它們飛翔盤旋,以幾乎相同的角度反覆掠過她的視線。
眼前是她從小見慣的尋常景象,從秦嶺那樣壯麗而危險的地方歸來,如此的雜亂平凡市俗也具有了不一樣的意味,記起昨天在電話里跟大伯的保證,她振作起來,換了衣服下樓去買東西吃。
第二天辛辰便開始找工作,幾乎毫不挑選地接受了第一個錄用她的職位,當然這也是她大學時兼職做熟了的工作,跟著攝影師,根本不用他指導角度地打著反光板,間或同化妝助理一塊迅速給新娘補妝。
那時這所教堂剛剛翻新,色彩比現在還要鮮艷,到處擺放著盛開的玫瑰,喜氣洋洋。那對新人不知是否信教,但依足西式禮儀,主持的神父也格外落力,冗長地宣講著婚姻的真諦,諸如不要衝動之下的愛情、努力培養自己成為好的伴侶、清楚人生的目標、領會神的旨意之類。他洪亮的聲音在教堂中引起共鳴,氣勢頗為攝人。可是辛辰只覺得疲憊,她不知道是身體沒有完全恢復,還是炎熱的天氣、教堂到處晃眼的色彩、帶著迴響的佈道聲讓她覺得難受。
終於神父開始與新郎新娘對話,讓他們交換戒指。她突然再也支撐不住了,把反光板交給同事,坐到最後一排位置上,遠遠看著激動得流淚的新娘和鼓掌的觀禮來賓,想到以後得經常重複旁觀這一幕,不禁一陣不寒而慄幾近虛脫。
當然她是多慮了,本地選擇教堂婚禮的人不算多。而她的圖片處理能力很快為她贏得了一個後期製作的職位,不必再跟著攝影師出席這類引起她強烈不適感的場面。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當時的反應頗為荒誕可笑:「她還想,以後能不來這裡絕對不來,可是今天坐同樣的位置,倒覺得心裡很安寧平和,多奇怪。」
林樂清也笑了:「她信仰宗教嗎?」
辛辰搖頭,說:「不信,有時她會想,如果她有個信仰,是不是能更容易做到內心平靜。」
「她夠平靜了,合歡,平靜得不像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林樂清微笑看著她,「在太白山上徒步時,這一點已經讓她印象深刻了。」
「她招認,她是裝的,樂清,其實她很害怕,可是她更害怕她的恐懼流露出來會嚇壞她,又或者會約束她,讓她放棄自己的逃生機會,畢竟她當時還是一個孩子啊。」
「又來了,她當時快20歲了,不是孩子。」
辛辰直笑:「好吧,孩子,她不是孩子。」
林樂清無奈地笑,側頭看著她:「合歡,在她面前不必裝,尤其是現在,不必非要表現得開心。」
辛辰詫異:「樂清,對著她她沒什麼可裝的。她現在倒真是沒有不開心,不過,既然她這麼說,」她將頭靠到他肩上:「借她靠靠就好。不知怎麼搞的,可真是累啊,比連續縱山六小時還累。」
在太白山上,兩人坐在帳篷內,外面驟雨初停,迷漫著薄薄一層霧氣,林樂清再次拒絕辛辰讓他獨自先走的提議時,她沉默良久,也是這樣將頭靠到他肩上,卻又馬上抬起,問有沒弄痛他的傷處。想起往事,林樂清微笑。
「為什麼會累,因為路非嗎?」他輕聲問她。
辛辰煩惱地笑:「嘿,為什麼每個人都斷定她應該和他有關係?」
「路非是愛她的,合歡,他幾個月前去美國出差,跟她小表叔去她宿舍,看到她的照片后,才知道她去徒步遇險,那個時間,他正好也回來本地準備找她,她們只是錯過了而已。」
「這是他跟她說的嗎?可是那根本不是錯過,她們早就走上不同的路了,再見面沒什麼意義。」
「於是她特意去參加徒步,只是為了避開他嗎?」
「天哪,她居然這樣想,希望他別也這樣推理才好。不,樂清,她不至於為避開某個人,特意去找一個會讓自己送命的機會,那簡直矯情得太可笑了,更別說還差點拖累到她。她以前一直任性,可真沒任性到漠視自己和別人性命的程度。她只是那段時間狀態很差,厭倦了當時的工作,再加上不想見他,準備隨意找個地方散心,唯一的錯誤就是準備不足。」
「在太白山上,她發燒昏迷,一直叫他的名字,讓他不要走。合歡,不要騙自己。」
辛辰驀地坐直身體,轉過頭盯著林樂清:「真的嗎?」看見林樂清肯定的表情,她咬住了嘴唇,思忖良久才苦笑道,「她倒不知道,她病得這麼狼狽。」她突然意識到什麼,抬手捂住嘴,「她不會把這也告訴了路非吧。」[網羅電子書:www.WRbook.com]
林樂清笑道:「她真說了,他一定要問詳細情況,那麼好吧,如果是他辜負了她,那他活該受點良心責備。」
辛辰神情變幻不定,隔了一會,聳聳肩:「樂清,她跟他又不是演出肥皂劇,沒有誰辜負誰啊,不過是他要出國留學,她說分手,然後各走各路,很平常。這個誤會太可笑了,難怪他看她的樣子一臉負疚加懺悔,希望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甩了他的女朋友,她可承擔不起這責任。」
「她不愛他了嗎?」
「樂清,她15歲時愛過誰沒有?」
林樂清認真想想:「她比較晚熟,15歲時還很純潔的。有人給她寫過情書,她對一個女孩有朦朧好感,不過好象說不上愛。」
「她15歲到17歲時,愛過一個人,愛到捨不得放手,只希望能霸佔住他,不管其他一切,到最後明知道留不住他了,也不願意裝得大度一點留個美好回憶給他,」她輕聲笑,「現在想想那個彪悍的勁頭,自己都覺得奇怪,搞不懂怎麼會那麼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該為自己改變人生規劃。」
「可是依她看,為所愛的人改變規劃才是明智的選擇啊,不管是工作還是學習,哪有愛人來得重要。」
「她看,她還是得叫她孩子,她和她17歲時的想法一樣。」
「長大就意味著學會把愛情拿來權衡取捨嗎?她覺得這樣長大實在可悲。」
「是呀,她倒是想一直那樣理直氣壯下去,可她就是可悲地長大了,突然就能原諒一切了,當然也沒辦法再有那麼強烈的愛恨了。懂她的意思嗎?她們都回不去從前,要問她愛不愛他,她只能說,她曾經愛過,曾經而已。」
「合歡,她希望她快樂,不要陷在回憶里不能自拔,白白苦了自己。」
「回憶對她很重要,沒有那些回憶,好象白活了某段光陰一樣,不過放心,她把回憶跟現實分得很清楚。也許有一陣她還存過一點可笑的妄想,好在至少三年前,她已經完全想明白了。」辛辰注視著十字架方向,笑了,「感謝萬能的時間,對她來說,時間就是她的宗教了。」
「她決定不被回憶束縛是好事,可是合歡,為什麼她聽得這麼蒼涼?」
辛辰回頭,只見教堂穹頂通透的光線直射下來,林樂清那張年輕的面孔神采斐然動人,眼睛明亮而清澈,滿含著關切,她笑了,抬一隻手摸他隱有黑玉般光澤閃動的頭髮。林樂清閃開頭,一把捉住她的手,佯怒道:「又來充長輩占她便宜。」
辛辰笑得靠倒在椅背上:「愛上她並被她愛上的女孩子一定會很幸福,樂清,她提前妒忌她的好命。」
林樂清看著她,也笑了,仍然握著她的手:「這是在告訴她,她不會愛上她嗎?」
「她是她最信賴的朋友,樂清,她珍惜她們的友情,才不會用愛情這麼脆弱容易變質的東西去禍害它。」
「喂,她還沒開始好好愛一個人,她就把愛情說得這麼恐怖了。」
「好好愛一個人是很美好的事,樂清,值得她去嘗試。」辛辰仰頭對著教堂穹頂,光線刺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不過好好去愛,需要有愛的能力。她大概沒那個能力了,她可以湊合和要求不高的人談談情說說愛,找點小開心。可要是巴住她要愛情,就比困在太白山上時拉著她,不放她去爭取逃生的機會還要可恥了。」
「這叫什麼話?」林樂清詫異,「她才25歲,就說自己沒有了愛的能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要急著斷定自己未來的生活。」
辛辰抽回自己的手,大大伸個懶腰,站了起來,笑著說:「這句話該她對她說才是,小朋友。對,她們都不要急著斷定未來,樂清,尤其是她,好好享受生活吧。」
兩人出去,再拍攝了其他幾處建築,光線漸暗,兩人漫步回家。沒想到那片住宅區前較之午後還要熱鬧,下班回家的人也加入了討論,有人情緒激昂慷慨陳詞,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場面是辛辰住這裡20多年也沒見過的。他們正要穿過人群走進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卻叫住辛辰:「哎,她是住那棟樓五樓的住戶吧,過來到聯名信上簽字,她們一起要求更高的拆遷補償。」
辛辰草草掃了一下內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房號,回頭示意林樂清趕緊走進樓道回家。
「她準備跟他們一塊抗爭嗎?聽說現在國內釘子戶都很厲害,手段千奇百怪。」林樂清放下攝影包,一點不為這個項目是他小叔叔的昊天集團開發發愁,倒覺得這事很有意思。
辛辰搖頭,她可不準備在這裡多耽擱:「她打算等拆遷補償標準確定了,只要不算離譜她就馬上接受。」
「那她還簽名支持他們?」林樂清吃驚,他多少有了點外國人脾氣,不大理解辛辰這樣視簽名為兒戲。
「她不簽,她會拉著她說個沒完,而且,她確實支持他們去盡量爭取更高的補償啊。只是她不打算多耗在這裡了。」
林樂清認真看著她:「合歡,她是不是急著要離開這個城市?」
「不急啊,不拿到錢她哪也不會去,而且她下周回美國對吧,她肯定是在送走她之後再走。」
「又跟她玩王顧左右而言他。」
「喂,別亂顯擺她會的成語。她就是搞不懂,她每次認真回答,別人都當她是敷衍。難道她的信用這麼差?樂清,她的計劃很清楚,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接周期長的工作了,抽出時間就去辦護照。<網羅電子書>只要開始發放拆遷款,她就開始處理不要的東西,能送的送能賣的賣。等拿到錢以後,先去昆明住一陣子,轉轉那裡周邊的地方,順便看看有沒工作機會。她們都沒別的安排的話,就明年在捷克碰面吧。」
她說得這麼詳盡,林樂清開心地笑了:「合歡,那她們說定了。」
辛辰手機響起,她拿起來看看然後接聽:「她好,旭暉。」停了一會,她漫不經心地說,「不,改天再說吧,今天她累了。」
嚴旭暉收起手機,見辛笛一臉的似笑非笑,不禁樂了,「想說什麼你就直說吧。」
「老嚴,我現在要是再叮囑你別去招惹我家辰子,可完全是為你好。你老男人一個了,哪兒還傷得起心呀。」
「喂,我只是請她出來吃飯好不好。當年我倒是真想追求她,可惜剛露點兒想法就被你拍了一頭包。如果不是你,辛辰早就是我女朋友了,害我白白惆悵了這麼多年。」
服務生正把他們點的簡餐一份份送上來,辛笛扒拉著自己面前的黑椒牛排,嗤之以鼻,「你就可著勁兒意淫吧。憑你也追得上我妹?」
戴維凡忍笑拍嚴旭暉的肩膀,正要說話,阿KEN先笑道:「Sandy是戀妹狂,對她堂妹有無限信心。」
嚴旭暉大笑,「阿KEN你太精闢了。」
辛笛瞪他們一眼,也笑了,承認自己是對辛辰偏心到了一定程度。戴維凡笑吟吟地看著她,「放心,你家辛辰也是戀姐狂,白天還跟我說呢,我干手凈腳也未見得追得上你。你們姐妹倆口氣如出一轍,倒真有默契。」
三個男人齊聲大笑。嚴旭暉反過來猛拍戴維凡肩膀,「老戴啊老戴,你死了,居然想追求辛笛,就等著撞一頭包吧。」
辛笛再怎麼滿不在乎,也難得地紅了臉,拿了刀叉去切牛排,悻悻地說:「就沒見過你們這麼八卦碎嘴的男人。」
玩笑歸玩笑,吃完飯後,幾個人重新進入工作狀態,自然都是全身投入。一直忙到店裡打烊,總算將畫冊拍攝的大致框架確定下來,雖然都習慣熬夜,也有了幾分倦意。從四月花園走出來,阿KEN與嚴旭暉上了計程車,戴維凡帶辛笛往他停車的地方走。路上行人已經很少了。
將近八月底,晚風終於帶了些許涼意。戴維凡不知什麼時候牽住了她的手。走在寂靜的午夜街頭,身邊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被包在一個大而帶著薄繭的掌心內,看著他控制長腿邁出去的步幅,與自己保持同行的頻率,辛笛想,不知道這種平靜而愉悅的狀態能不能算做戀愛了,反正似乎滋味真不錯。不過居然連這也不能確定,她又有點兒自嘲,似乎之前的幾次戀愛都白談了,沒有多少回憶和體驗,現在想得起來的東西真不多。
「在想什麼呢?」
「維凡,你最長愛一個人愛了多久?」
戴維凡不免警惕地看向辛笛,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一個陷阱。他要是說從來沒愛很長時間,當然顯得自己薄情寡義,再配合不良的前科,簡直可以馬上被一腳踢飛;可要現編出一個情深意長的例子他也做不到,而且不免後患無窮。照他的認識,女孩子情到濃時,不免都會計較以前的事,到時候辛笛再來追問「你既然那麼愛她怎麼還會分開?」「你現在還想著她嗎?」那他也可以直接去死了。
沒等他念頭轉完,辛笛已經嘆了口氣,「你大概不會愛一個人很長時間。唉!這樣也好,感情糾結起來真讓人害怕。」
戴維凡被弄得沒頭沒腦,「誰說戀愛一定要糾結啊?明明可以是很快樂的事情。」
辛笛此時想起來的卻是下午的情景。她的好友路非,一向沉靜的面孔上帶著那樣深刻的無奈;努力維持著平靜和禮貌的紀若櫟,一看便知只是掩飾著憤怒和焦灼;還有辛辰,看著若無其事,卻分明經歷了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情。他們大概都長久地愛過,可是現在都說不上快樂。
她低下頭,只見路燈將她和戴維凡的身影一時長長拉在身後,一時投射到前面。她穿的高跟鞋有節奏地敲擊在人行道上,發出小而清脆的聲音。偶爾一輛車從他們身邊匆匆掠過,更增加了夜深人靜的惆悵感覺。
戴維凡側頭看她,不理解她突然的沉默,可是卻多少知道,她剛才的問題其實並不是打算探詢他的過往情史,而這會兒又神遊別處,恐怕根本忘了他在身邊了。兩人已經走到了他停車的地方,辛笛心不在焉地走向副駕座,他的手一帶,將她攬入了懷中。
辛笛撞到他結實的身體是,才回過神來。她仰起臉,只見路燈的光透過樹葉縫隙,在她面前那張英俊的面孔上灑下光影,越發顯得他鼻樑高挺,每一個線條都帶著誘惑。他的臉慢慢向她低下來,嘴唇壓上了她的唇,放在她腰際的手臂將她攬緊貼合在他的身上。
這還是自從香港那次酒後,兩人頭一次接吻。戴維凡嫻熟地撬開她的嘴唇和牙齒,長驅直入。辛笛只覺得心怦怦狂跳,全身是酥麻無力的感覺,只想,身體反應居然這麼誠實地敗給了這廝,還真是來得危險。大腦供氧不足帶來的眩暈感讓她有點兒想叫停,又有點兒捨不得。不容她多想,他的吻越來越深入,輾轉吸吮。她回應著,再沒其他意識了。
他移開嘴唇,一路吻向她的頸項,再湊到她耳邊,「去我那兒還是你那兒?」
她的心臟跳動得狂亂,一時居然弄不清這話是什麼意思,只含糊「嗯」了一聲。戴維凡掏出車鑰匙按遙控開車門,嘀嘀聲在寧靜的夜晚來得格外響亮,她這才驀地回過神來,明白戴維凡是在做什麼提議,連忙搖頭,「不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她的臉燒得通紅,猶帶一點兒氣息紊亂,卻說了這話。戴維凡被她氣樂了,手臂用力將她再箍緊一點兒,眯著眼睛看著她,「害怕了嗎?」
隔了薄薄衣服,抵著他的身體,他灼熱而緊密地環抱著她,她的腦袋混沌一片。良久,她抬起手撐著他胸前結實的肌肉,「你自己也有臨陣脫逃的時候好不好。」
戴維凡被說中痛處,好不尷尬,「忘了那件事吧,我們重新開始。」
「我們現在有工作要一塊兒完成,我不想攪得公私不分。」
這個理由如此堂皇,戴維凡有點兒無語了。他倒是一直知道辛笛對工作的認真。不過合作拍個畫冊,設計師確定服裝和拍攝構想,他這邊策劃跟製作,雖然忙的是一件事,可真不至於和個人感情發生衝突,擺明就是推託了。他挫敗地放開她一點兒,卻捨不得鬆開手,雙手摟著她的腰,「設計總監和廣告公司的人暗通款曲,你們曾總知道了會怎麼說?」
辛笛此刻已經鎮定下來,笑道:「倒不至於砸了我的飯碗,不過要是從此叫我別去審查公司宣傳品了我才高興。」
戴維凡大笑,「那好,明天開始我天天接你下班。早晚曾總會免了你這苦差事的。」
戴維凡送辛笛回家。她走進樓道,轉頭看他的車子掉頭駛出院子,懶洋洋上樓進門開燈。玄關處放著一面穿衣鏡,她換了鞋子直起身,一眼看到裡面那個人面如桃花,一副春心萌動的表情,不禁好笑又有點兒吃驚。
辛笛一向不算膽小,香港那晚,也不過是借點兒薄醉蓋臉而不是壯膽。那會兒是在異地,戴維凡不過是她一向沒放在眼中的學長,一年也只是開發布會、看展覽時打個照面而已。那次腦袋一熱,她想,活到二十八歲才放縱自己一次大概無妨。大不了一夜過後各走各路,以後偶爾碰面全當不認識好了。可是現在約會一多,她居然有點兒情怯。
辛笛仰靠在沙發上,認真思量,跟一個住在同城的花花公子調**也許沒啥大不了,但當真弄得好像戀愛一樣,給自己惹來後患似乎就有點兒不值得了。她決定還是謹慎一點兒好,不要被這廝美色所誘,沖昏了頭。想到他的美色,一下記起剛才那個堅實的懷抱和手撫上他胸肌的感覺,不免又耳根一熱,她斷定大齡女懷春絕對不是一個好現象。
戴維凡說到做到,果真第二天就開始接辛笛下班。辛笛倒不反對他這樣獻殷勤——她的下班時間恰好和本地計程車的交班時間重合,每次叫車都得等上半天。以前她也動過念頭,想去考駕照自己買輛車代步,可是她媽媽聞言大驚,說:「你走路心不在焉不看路已經叫人害怕了,再去開車,豈不是想叫我風濕性心臟病直接轉心肌梗塞嗎?」她只好作罷。
辛笛從來不和自己過不去,也並不在乎單位同事怎麼看。有人來接,她拉開車門就坐上去,坦然得很。車子停到院中,她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說:「唉,你跟我一塊兒上去。」沒等戴維凡把這個邀請轉化成驚喜表露出來,又聽她說,「我那兒收集了好多配飾,你拿去給老嚴。我估計拍畫冊時造型師用得上,省得又臨時出去採購。」
戴維凡暗地自嘲,只能跟在她身後上樓。沒想到一開門,辛笛就大大地嚇了一跳,她媽媽李馨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李馨有這邊的鑰匙,也確實酷愛偷襲檢查。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自己守身至今,大概還真得感謝媽媽的堅持不懈。
李馨疑惑地打量著戴維凡。他很殷勤地叫阿姨好。李馨點點頭。辛笛連忙跑進自己房間拿出裝著配飾的收納箱遞給他,「跟老嚴說給我保管好,不許弄丟了。再見。」
戴維凡好笑,明白她是想趕緊打發自己走,正要告辭,李馨卻說:「小戴,既然來了,一塊兒喝完湯吧,我剛燉好的。」
她去了廚房。辛笛無可奈何地說:「得,那就坐下喝唄。」
李馨將湯盛了兩碗端出來。戴維凡大口喝著,同時誇獎,「阿姨這羅宋湯做得可真地道,不稠不稀,味道濃郁,看得出是花時間小火燜出來的,不是那種懶人羅宋湯的做法。」
這個恭維聽得李馨很受用。她這幾年工作相對清閑,對鑽研廚藝頗為上心,偏偏辛笛對此完全不感興趣,最多只誇一個好吃。「小戴,看不出你對做菜也有研究。這個菜的確不難做,就是花功夫,牛肉我都燜了三個小時。」
戴維凡一本正經地說:「我對廚藝很有興趣啊。改天有空,做幾道菜請阿姨品嘗指導一下。」
李馨自然開心點頭。辛笛只能偷偷拿眼睛橫他,示意他趕緊喝完湯走人。戴維凡不想招惹她發急,講湯喝得乾乾淨淨,然後告辭走了。
辛笛鬆了口氣,「媽,您打個電話,我過去喝就得了,何必親自送過來呢?」
「你爸爸出差了,這兩天我就住你這邊。是不是不歡迎你媽了?」
辛笛嬉皮笑臉地說:「您一來我就有口福了,怎麼會不歡迎呢?」
「小戴看著還不錯,又懂禮貌,又有品味,對你好像也很好,就是這男人長得太漂亮,為免讓人有點兒不放心。」
辛笛努力忍笑,順著她的話頭說:「是啊是啊,我也這麼想。所以我打算多看看再說。」她想預先把話說這兒放著,以後就算分手了,也正好把責任推給戴維凡。至於他算不算冤枉,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以內了。
「昨天你謝阿姨給我打電話,說路非突然解除婚約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李馨說的謝阿姨是路非的媽媽。她和李馨一向關係不錯,眼下路非又留在本地,聽到兒子解除婚約,馬上打電話向她探聽消息。
辛笛咽下最後一口湯,一本正經地說:「我不知道啊。這個很平常吧,結婚不還有離婚的嗎?沒結婚前覺得不對馬上叫停,對大家都好。」
「這叫什麼話!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今天訂婚明天分手成什麼樣子。我先只聽說路非是和女朋友分了手,可沒想到都已經訂婚了還反悔。路非一向很穩重,這件事,和小辰有關係嗎?」
「媽,您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幹嘛把小辰往這件事裡面攪?她這麼多年沒見過路非,憑什麼就該和她有關係啊?再說路非也是成年人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這孩子一向在這方面缺心眼。沒注意那次吃飯的時候路非看小辰的表情?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回去跟你爸說,他還不信。你看,果然惹出事來了。你謝阿姨說她可能要過來一趟的。唉,這要是給她知道是小辰乾的,我和你爸爸都沒臉見她了。」
辛笛好不惱火,可是知道跟媽媽講不清道理,「媽,我還得出去一趟,辦點兒小事。不會回來太晚的。」
她拿了包匆匆出來攔計程車,一邊給路非打電話,「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路非借住在市中心他姐姐路是的一套高層複式公寓里。他開門接辛笛進來,帶她上了露台。小桌上擱了一瓶威士忌和冰桶,顯然他是在獨自喝酒解悶。
「路是姐姐呢?」
「她回深圳開會,明天過來。」路非給她拿來一瓶果酒,倒了半杯給她。
「你搞什麼鬼啊,路非?前女友跑過來找我也就算了,聽說你媽也要過來。我可跟你把話說前頭,要是紀若櫟去找辰子講理,謝阿姨再來怪罪她,以她的個性,我看你們兩個就基本沒任何指望了。」
路非靠到椅背上,半晌不說話。辛笛見燈光下他臉色疲憊,眼下隱隱有青影,神情鬱郁,不禁有點兒心軟了,「路非,我一直以為你總能處理好所有事情。」
「我以前一直也這麼自負的。不過現在看來,我很失敗。」他牽動嘴角,微微一笑,「放心,小笛,我已經跟若櫟說清楚了,分手的原因全在我自己。三個月前我從美國一回來就跟她提出來了,那會兒我甚至不知道小辰是不是還有男朋友。我只是覺得繼續下去對若櫟不公平,不關小辰的事。我不會讓她去找小辰的。至於我媽媽,我會說服她不要過來。」
辛笛鬆一口氣,端起酒杯向他示意,「得,陪你喝酒解解愁吧,也省得我枉擔了被你暗戀的虛名。」
路非苦笑,與她碰一下杯,一飲而盡,完全不像他平時慢慢喝酒的風格。
「路非,我就不明白,你既然這麼喜歡辰子,為什麼不早點兒回國來找她?難道你在等她主動叫你回來嗎?」
路非悵然搖頭,「我從來沒狂妄到那一步,小辰又怎麼可能會主動開口。」
「於是你們兩個就這樣各行其是,拖到今天。」辛笛再次確認,悶騷的男人的確就是災難。「好吧,該不是我那些郵件讓你不回來的吧?辰子有人追求不是很正常嗎?你真該直接跟她聯繫的,我要早知道你的那點兒心思,也不至於什麼都說了。」
「如果她肯看我給她寫的郵件。」路非頓住,微微出神,然後搖頭,「不,她還是不看的好,我根本沒權力讓她等我。」
辛辰曾看著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僅僅只是害怕她這個拒絕嗎?路非當然也曾問過自己。他只能坦白承認,他其實是沒法回來面對辛辰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里。
辛笛給他的郵件,總是不經意說到有人追求辛辰,尤其是在他拿到學位那年,辛笛說到辛辰有了一個很好的男友——西北人,個性爽朗,對她很好,連辛開明偶爾見到后都很喜歡那個男孩子,說他有上進心、有才氣又體貼。
看完郵件,路非對自己說,既然她快樂,你更沒資格回去打擾她了。拿到風投公司的OFFER以後,他搬去了紐約,租住個小公寓,往返在世界上最繁華的都會區,和周圍每個置身大城市的男女一樣,掛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來去匆匆;然後就是去各地出差,從一個城市輾轉至另一個城市,透過酒店窗子看各個地方不同卻又相似的燈紅酒綠。
當某天深夜從歐洲返回紐約公寓,看到等候在樓下門廳不知多久的紀若櫟時,路非有些微的歉疚。他知道這個女孩子對他的心意,但對她的暗示一直迴避,對她的直接表白,則委婉拒絕。現在她又獨自從舊金山飛來苦等著他,這樣的美意讓他有不勝負荷之感。
路非只能抱歉地解釋出差回來很累,先送她去了酒店,然後回家。他沒有開燈,給自己倒了杯酒,疲憊地獨坐在黑暗中,直到歪在沙發上睡著。
他的夢境從來真實得彷彿一部具有現場感的電影在腦海中重放,半凋的合歡花簌簌落下;一片片淺淡如雪的櫻花花瓣被輕風吹送;和暖的風輕輕拂面,如一隻溫柔的手撫過;一串串笑語銀鈴輕擊般掠過耳邊,每個字都清晰,卻沒法組織出具體的意思;有時一個纖細的身體依稀偎依在他懷抱中,他卻不敢用力,唯恐雙手合攏一點兒,抱到的只是一個虛空……
他從夢中醒來,看著黑黑的天花板出神,頭一次對自己說,還是回國去吧,既然隔著大洋也沒法逃開想念。
紀若櫟告訴他,她已經去申請了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留在紐約繼續學業。他只能抱歉地說,他向老闆申請調去國內辦事處工作,正在等待調令。他不去看紀若櫟驟然黯淡的眼神,笑著說:「哥倫比亞大學這個專業也不錯,排名很靠前了。」
三年前的二月底,路非如願收到調令回國,開始接手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他沒想到的是,紀若櫟居然早於他飛回了北京,已經租好房子住下。她去機場接他,笑道:「現在美國經濟不景氣,我打算也趕時髦回國碰下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
路非清楚知道,她家境優越,全家早早移民定居舊金山,讀的是至少在國內沒什麼實用價值的藝術史專業,根本不用學其他人避開不景氣的經濟回國打拚。她的目的不言自明。如此不舍不棄,他只能苦笑,「你讓我惶恐,若櫟。我不免要問,自己何德何能。」
「我願意為自己認為值得的目標堅持等待。」紀若櫟這樣回答他。
路非無言以對,然而他清楚知道,他牽挂的卻是那個分手時明確對他說既不願意堅持、也不願意等待的女孩子。
那天,路非站在拐角的路口等辛辰。四月的天氣溫暖,他才參加完姐姐的婚禮,從南方回來。夜色下他站得筆直,只聽一陣囂張刺耳的摩托車轟響聲由遠及近——那幾年本地突然多了一群紈絝狀的少年,駕著各種款式的摩托車,特意拆去消音器,囂張地在城市裡飛馳耍酷,有的更相約在深夜賽車,後座多半還載著一個打扮入時的女郎。一般市民對他們的做派和弄出的噪音自然很是厭惡。
一輛本田公路賽摩托以近乎危險的速度駛過來,戛然停在離路非不遠的地方。後座上一個背書包的女孩子跳了下來,正是辛辰。她取下頭盔遞給騎摩托的男孩子,一手整理著頭髮。
「我送你進去不好嗎?」
辛辰的聲音是沒好氣的,「拉倒吧。你這車鬧這麼大動靜,我大媽聽到又得說會犯心臟病,把我一通好說。」
那男孩子哈哈一笑,「我明天還是這時間接你。」
「你別來了。回頭同學看到告訴老師,我也麻煩。走吧走吧。」
那男孩將頭盔掛在車頭,一轟油門,飛快地駛走了。辛辰轉身,一眼看到前面站著的路非。她將頭扭向一邊,徑自往前走。路非無可奈何,只能迎上去攔住她。這是兩人在他學校門前分手后第一次見面,辛辰沒有一點兒搭理他的意思。
「小辰。」他叫她。她抬起眼睛看著他,那張下巴尖尖的面孔上,嘴唇抿得緊緊的,正是她倔強時的標準表情。路非嘆氣,「以後不要坐這種摩托車。飆車太危險,很容易出意外。」
這顯然並不是辛辰想聽到的話。她一聲不吭繞開他就要走,路非攬住她,「小辰,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出國並不代表我要放棄你、不喜歡你了。等我畢業……」
「可是那就代表我放棄了你,路非。」辛辰眼睛中蓄了淚光,卻牽著嘴角扯出一個笑,清楚明白地說,「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推開他的手,拔腿就走。如此沒有一點兒轉圜餘地的拒絕,路非只能眼睜睜看她越走越快,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想,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嗎?她拒絕好好告別,拒絕再有任何拖泥帶水,不要一點兒關於未來的許諾,所有的反應完全是孩子式的憤怒與負氣發作,讓他完全無能為力。
隔了大半個月的一個周末,路非突然接到辛笛的電話,她語氣急促地說:「路非,你趕緊去市郊的交通支隊一趟,把辰子接出來。」
「出了什麼事?」他一邊匆匆跑出宿舍,一邊問。
「她剛給我打電話,好像和人去飆車。前面有人出了事故,交警趕過去把他們全扣留了。好多未成年的小孩,都要家長去接。我這會兒剛上火車,去南京領獎。你幫我去接她吧。千萬別告訴我爸媽,要不又得罵她了。她最近情緒挺古怪的,大概快高考了,壓力太大了。」
路非問清地點,叫了計程車趕過去。果然那邊交通中隊院子里停了上十輛顏色型號各異的公路賽摩托車,而一個大辦公室沿牆根站了一排足有二十來個少男少女。辛辰夜站在一邊,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前方。一個隊長正坐著訓幾個家長模樣的人,「太不負責任了!有錢也不能由著小孩這樣胡鬧,買好幾萬的摩托跟人飆車玩。我看最好把你們全拖醫院去,看看那兩個小孩現在傷成什麼樣了才知道害怕。」
那幾個家長自然是點頭不迭,連稱回去一定嚴加管教,簽字將各自孩子領走。
路非跟一個交警說來接辛辰,哪知道對方毫無商量地說只能由父母來接,同時不客氣地講:「這些女孩子個個鬼靈精,剛才已經有兩個男孩子冒充表哥、哥哥來接人,全讓我們趕走了。我們也不會拿他們怎麼樣,關鍵是叫家長來接,對他們負責。」
路非無可奈何,只能出來打手機給父親在這邊工作時的最後一任秘書。那人當然馬上趕了過來,找了中隊領導,辛辰被順利領了出來。
路非和秘書告別,謝絕他送,帶了辛辰出來。辛辰轉身就要走,他一把拖她站到交通中隊門外的宣傳欄前,「你好好看看這些照片再說。」
宣傳欄上貼的自然是各類交通肇事的現場照片,慘不忍睹。辛辰停止掙扎,直直地站在那兒,臉色慘白地看著,咬著嘴唇不做聲。
「你到底想幹什麼,小辰?今天學校應該有課吧?你又逃學,和這幫人一塊兒鬼混,我已經跟你說了這樣很危險……」
「和你有什麼關係?」
路非徹底被激怒了,厲聲說:「好吧,和我沒關係。你的生活終究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我的責任。可是你看你的行為,算是能對自己負責嗎?」
辛辰轉過頭,沒有血色的面孔襯得眼睛越發顯得幽深明亮,彷彿又兩簇小小的火焰在瞳孔中閃動。良久她開了口,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不會稀罕當任何人的責任。」
辛辰轉身走了。下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她筆直地走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拖在身後。路非看著她的背影,放鬆緊緊握住的拳頭,剛才滿腔的怒氣突然煙消雲散。
他當然不是為她的不理不睬生氣。他的怒意更多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發。他對自己的決定充滿質疑。她到底是一個心理脆弱的孩子,他卻對她越來越不寬容。不知道是被她那樣強硬的姿態刺激,還是離別帶來的痛楚慢慢以另一種方式佔據了他的心,讓他再沒有以前的耐心和溫柔。
接下來,路非不得不準備護照簽證,經常往返於本地、南方父母那邊和北京之間。他打電話給辛笛。辛笛告訴他,辛辰最近倒是很安靜,再沒出去和人玩危險的摩托車,他才略微放心。等他拿到簽證從北京回來,辛辰已經結束高考去了昆明她父親那邊。
路非出國前最後一次見到辛辰,仍然是不歡而散。辛辰撕碎他留的郵箱地址,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她不準備等任何人,也不想收到郵件。他能清楚看到她眼中的傷痛,可是她拒絕別人用任何形式去撫慰,寧可任性地縱容自己加深那個痛。
也許他姐姐說的是對的,他們確實需要各自成長的空間。也許時間能幫助她接受現實。他只能黯然踏上北上的飛機。透過舷窗看著下面漸漸變小消失在流動不定的雲層下的那個城市,他想,不知道三年以後,再見到她,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他完全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七年,光陰流水般逝去,帶走的與留下的同樣讓人惆悵,而時間差不多改變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