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話:夜騎

第2章 第二話:夜騎

胖老頭一邊沿坡而上,一邊遣散手下的人、安排分開搜尋,爬到坡上時,身邊僅剩下了兩名家丁。他手裡攥根馬鞭,撥著面前的雜草藤蔓,鞭上依稀可見斑駁的血跡,看上去像之前抽打阿宣的那根。走到山毛櫸樹下時,含月將那根馬鞭看在眼底,忿然之餘,將阿宣攬得更緊,抬起另一隻手去捂阿宣的嘴,努力將彼此身體隱匿在枝葉陰影下,連大氣也不敢喘:無論如何,也不能教他再被抓回去了。

和含月的緊張對比,阿宣則冷靜得多。像是對所處的險境全然不知,他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起伏,被攬在含月懷裡,漠然望著樹下走過的追兵。

下方的人沒發現樹梢里有異樣。經過時,兩名家丁舉起火把在空中虛晃了兩下,很快便跟著老頭走遠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樹下沒了響動,含月這才將憋著的氣呼了出來:所有追兵都分散在荒林里,這下出村的路就暢通無阻了。茅草屋那兒只留有一名家丁看守,旁邊還拴著老頭來時騎的馬,正是出逃的好機會。

思及此,她將阿宣再次背了起來。一個縱身,躍向十丈開外,另一棵大樹的樹枝上。

這一躍的身法極妙,不要說背負著小孩,就連她自身也似全無重量一般,輕飄飄地便落在另一處枝巔。樹枝微微向下一沉,她腳尖輕點,背著阿宣又跳到了另一處枝頭,好似一隻游弋枝間的山雀,輕盈靈巧,姿態悠然。身後的阿宣看了,木然的臉上總算多出了一絲訝異。

含月施展她最拿手的輕功,幾下兔起鶻起,轉眼便點著樹枝下了山坡,落於茅草屋后。

負責留守的家丁只是普通的鄉野漢子,何曾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輕功,更不消說覺察有人接近了。

一道白影無聲無息落在那家丁眼前,他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被含月一掌擊暈了。

將阿宣放下,含月解開木樁上拴著的馬匹。那馬身軀膘壯,長鬃飛揚,看起來被馴養得極好。含月滿意地輕撫鬃毛,回頭望向阿宣,問道:「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男孩一怔,緩緩搖頭。

「什麼意思?你沒有家可回?」

男孩點頭。

原來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難怪被欺負得那麼慘。含月上下打量他:衣衫襤褸,渾身帶傷,斑斑血跡直教人看得心疼……今晚好不容易救他逃出了火坑,定然是不能再讓他重新回去受苦了。

「要不……我先帶你離開這裡,怎麼樣?」

男孩低頭不答,看不清他的模樣和表情,似乎有所猶豫。

也對,畢竟兩人初見,對彼此而言都只是陌生人。含月考慮該怎麼勸說,阿宣忽然走向昏倒在地的家丁,蹲下伸手在對方懷裡摸了摸,掏出幾粒碎銀子,然後起身,將銀子遞給含月。

……這是犒賞她見義勇為的報酬嗎?

拿別人的錢來答謝她的出手相救!?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錢你自己留著吧,我不能收。」含月推辭。

阿宣上前一步,將銀子硬塞進她手裡,「拿著。一起走。」

這是他開口同她說的第一句話,稚嫩的男童聲宛若雲雀清啼,悅耳生脆,但語氣和語調都甚是平淡,全然沒有稚童的天真之態。

含月得了他的回答,一時間竟有些雀躍。「好,那我先收下,路上合計著用。對了,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沒?」

阿宣搖頭。

既然沒有想去之地,那就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將他安頓下來吧。含月張望荒林里的動靜,怕老頭一行人隨時會折返,她牽過馬說:「總之,先離開這裡再說。」

右手扶上阿宣的腰,托他上了馬背,自己則翻身騎在他身後。

「坐穩了!」

抓起韁繩,半合雙臂把阿宣虛攏在懷裡,含月調轉馬頭向東,帶著他於夜幕中,絕塵而去。

明月懸空,皎潔亮白的月光斜斜灑下,映出兩人一馬匆匆的倒影。

在鄉道上跑了兩個多時辰,馬翻騰的四蹄仍不知疲憊地踏著月色,如風疾行。蹄聲噠噠,在靜謐的夜色中回蕩,更襯出馬背上兩人的安靜。

自離開那片荒林后,兩人便再沒交談過。因不擅長騎馬,剛出發時,含月全身心都貫注於手中的韁繩和垮下的馬鞍,等熟悉了駕馭身下的馬,她見四周都是陌生景色,又開始煩惱起接下來該怎麼安置阿宣,而自己又該怎麼回家,一路始終心事重重,無心主動找阿宣攀談。

突然,身前人倒吸口氣,發出一聲悶哼。原來是含月的前胸貼上阿宣的後背,不小心碰到了他背上的傷口。

含月從恍神中驚醒,趕緊調整坐姿。因為阿宣渾身都是鞭傷燙傷和淤青,剛才騎馬時她一直夾緊馬肚兩側,挺直上身,胸膛同阿宣的後背保持兩拳左右距離。這刻意的騎姿起初倒無甚感覺,但僵持久了,肩膀和腰部的肌肉容易發酸發痛,背脊也漸漸放鬆,加上過於疲倦困頓,終於鬆懈坐姿,不留神碰疼了他。

「抱歉,碰到你的傷口了。」她一面重新挺直腰背,一面歉疚地說。

阿宣搖頭,默默向前傾俯,上半身幾乎全伏在了馬匹頸脖處,拉開了和含月的距離。

見他如此隱忍懂事,含月更感愧疚,「待會兒找個地方歇腳,我幫你處理下傷口。雖不能立即治好,但至少稍微緩解下疼痛。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姓祁,名含月。你不用拘泥長幼,直接喚我名字就行。」

迎面吹來的晚風,傳來絲絲寒意,也傳來阿宣清冷的聲音,「你……認識我?」

「……不認識。」含月回道:「方才在那房間里,我是第一次見你。」

「那為什麼要救我?」

「你當時不正在挨打嗎?我剛好在那屋裡,看到那樣的場景,自然不能視而不見,就順手將你救出來了。」

「……剛好?」阿宣側過臉反問,語氣里滿是懷疑。

「沒錯,剛好。就是這麼巧。」含月歪著頭想了想,解釋說:「其實出現在那房間里,我自己也很意外。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那之前,我本是在寺廟裡拜佛許願的,哪知剛出了廟門,竟穿進了一片濃霧裡。我走啊走啊走啊,完全看不清周圍的景色,好不容易花了半柱香的時間,穿出那片霧,結果卻到了那間關押你的房間里了。很神奇吧?就像是冥冥之中,天意安排我去救你的一樣。」

含月說話的語氣極為輕鬆,內容卻聽得阿宣直蹙眉,眼中懷疑之色不減,但也沒有再接話和追問。

見阿宣一言不發地望回前方,含月料想他並不相信自己所說。其實,不要說他了,連她也是既莫名其妙。若是換了另一人給她講同樣的話,她斷然也是不信的。

「說起來,此處到底是哪裡?還在大昭境內嗎?」含月好奇道。

阿宣詫異地回瞥她一眼。

含月撓頭,訕訕笑道:「說來慚愧,我家住在山裡,除了半山腰的寺廟和山腳下的小鎮,幾乎就沒到過其他地方,對大昭的地圖地形一概不知。不要說那房間了,就連那片林子,還有現下我們經過的地方,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景色。」

聽她語氣不像在撒謊,阿宣答道:「此處是靖州。員外府和方才那片荒林都在靖州保雲縣,順著這條路往東再騎五六里,就到忠河縣了。」

含月瞭然地點頭贊道:「阿宣好厲害,對附近的路這麼熟。」

「平日在府里當小員外爺的書童,我曾陪他外出過幾次。」

難怪他舉手投足間不太像山野農戶家的小孩,說話也條理清晰,原來是陪著小少爺讀書學字的。

「既然是書童,陪的便是那家人的小少爺,為什麼那胖老頭要打你呢?」看阿宣身上累累傷痕,不像是偶然犯錯才被打,更像是經常被虐待導致。

阿宣肩膀突地抽動了一下,緊接著便垂首咬唇,顯然不願談及此事。

含月趕緊把話題又帶回來,故作輕鬆地問:「話說,此地離溪雲山有多遠啊?」

「溪雲山?哪裡?」

「唔,我也不知道具體在哪裡。不過,我家住在那座山上。」

阿宣搖頭,「沒聽過,或許不在這靖州府內。」

含月苦澀一笑,「沒關係,我再另找人問路。」

阿宣問:「所以,我們是要去溪雲山嗎?」

感受到阿宣童聲中蘊含著的期許,含月心下一酸,怔怔地回道:「抱歉,阿宣,我不能帶你一起回去……」

剛救下阿宣的時候,含月的第一念頭也是帶回家收養,讓他拜自己的爹為師。但一想起溪雲山即將掀起腥風血雨,帶阿宣回去,無疑是叫他送死陪葬,她的心情便頓時陰雲密布。含月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安慰道:「放心,我既然已將你救了出來,定會先找個合適的地方將你安置好,然後再回去的。」

原來,她雖救了他,卻並不會收留他,也不打算和他同行太久,只要找到地方安置他,就會離開。

阿宣壓抑著失望,再次陷入沉默。

見小男孩努力隱忍的模樣,那瘦小的肩背綳得緊實,頸脖後方骨節凸起,含月內疚不已:他才這麼小,好不容易被救出了困境,轉眼卻又得知無處可被安置,這從一上一下的落差,最是傷人。但是,自家門派即將遭受大難,現下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確實再無餘力庇蔭他人了。

一時間愧疚和沮喪襲來,含月也倍感消沉,無心再多安慰阿宣,便也不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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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大人,要聽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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