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闖禍2
王烊嚎得哭天搶地,也得不到世子回應,便轉撲到馮護院身上,指著眼中的血窟窿道:「瞧我家護院,被那可惡的家奴傷成什麼樣了?這下生死未卜,眼睛也廢了,世子殿下,你可要明鑒,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方暮初這才發現,暈倒在地的大漢眼裡,還插了幾隻筷子,紅血和乳白色的眼球晶體混在一起,噁心又驚悚。
這是阿宣乾的?方暮初微微詫異,剛要開口詢問,轉念又想,阿宣沉默寡言,未必回答,於是轉向含月,「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含月聽他問起,氣不打一處來,扭頭控訴道:「我早說了!阿宣不能習武!都怪你,都怪你要偷偷教他,你看!現在把人傷得這麼重。」
「這……」被她一頓呵斥,方暮初憋屈,但也無法反駁:自古弟子傷人,師父當有連帶責任。
含月吼完,回頭見滿地慘狀,又想起剛才傷人時、阿宣矯捷的身手和冷靜陰毒的模樣,如鯁在喉。隱隱中,名為命運的大爪,不僅摁碎了她在阿宣身上付出的所有努力,還掐住她的喉嚨,逼她看清阿宣的本性,逼得她無法喘息和反抗。
——如果命運早有註定,上天又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這二十年前來,讓我和阿宣相遇!讓我以為,只要付出了,就有希望改變天璇!
越想越絕望,含月望向阿宣,只覺得他時而可愛親切,時而又陌生遙遠,看不透徹,更不知今後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啊啊啊啊啊!」她撤回目光,抱頭,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方暮初見狀,以為她在糾結眼前阿宣傷人的事,便勸道:「含月姑娘,我知道你不願阿宣學武,現下見阿宣傷了人、更是覺得他學武不好。可逃避不是辦法,我們好生商量一番,妥善解決問題才是正經。」
含月聞言,垂首去看馮護院的慘狀,眼中滿是茫然:是啊,阿宣打傷了人……得好好解決才行。可是,對方傷這麼重,該怎麼解決,把阿宣還回去,再把她自己也搭進去?就怕做到這一步,對方也不會答應。
長遠的難題無法解決,眼下的難題也是無解。含月一籌莫展,只能對著方暮初乾瞪眼。
視線在兩人身上游弋,阿宣突然開口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一臉平靜地說:「我打傷了人,當然要去官府;至於含月,她的確是我親姐姐,無論是私自帶我出逃、還是今日傷人一事,都和她並無干係,還望師父能幫忙說情。」他左一句姐姐,右一聲師父,無非是想提醒方暮初,大家關係親近,希望方暮初能幫含月躲過此劫。
「想去官府解決?想得美!」王烊眼白一翻,氣得血汩汩往外冒。不管含月是不是真的和阿宣有血緣關係,王烊只知道:養了阿宣好幾年,始終沒捂熱的冷心腸、哄軟的硬脾氣,偏偏跟那個臭女人跑了一個月,阿宣就被馴化了,為她出手不說,還處處幫她說話。
直指阿宣,王烊暴跳如雷,「去官府、蹲大牢,是便宜了你,我找你找得這麼辛苦,你今天必須得跟我回去,回去再慢慢地、好好地算賬!至於這個女人,擅自把你拐走,偷了我家財產,她才得進大牢!」
「若想我跟你回去,那便放過含月。」橫豎都是一死,阿宣倒也無所謂了。他腦筋飛轉,列出條件道:「否則,正好世子殿下和師父都在此,請他倆主持公道,按大昭國的律法流程走,大不了把我抓回官府審問便是。」
王烊也不傻:若是對簿公堂,阿宣肯定帶不回去,而含月能把方暮初吼得一愣一愣的,要動她也有難度;若是私了,放了含月,至少還能把阿宣帶回去。思及此,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承認,後者才是上策。
他捂著脖子,咬牙切齒道:「好!我可以不追究那女人,但你現在就得跟我回去。」語畢,朝身後的家丁吼道:「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把馮護院抬到醫館去!」
一行人七手八腳地把馮護院抬走了,茶鋪里驚悚且緊張的空氣頓時緩和了幾分。
阿宣轉身,朝方暮初鞠躬道:「師父,這幾日,多謝你的教導;今後若有緣,望師父能多照顧照顧姐姐。」他知這一回去,生機渺茫,都懶得和方暮初說「日後有緣再見」了。
「你……」小小年紀,惹了禍便懂得要自斷離舍、一人承擔,方暮初心下不忍,問他:「你真要和你姐姐分開?」
「嗯,賣身契在他們手裡,我只能跟著他們回去。」說完,阿宣轉向含月,異瞳浮光隱現,默了半響,他忽地張開胳膊,一把撲進含月懷裡,抱住了她的腰。
沒有條件反射般的噁心感,沒有惡寒,皮膚也不再起雞皮,在含月的懷裡,聞著她身上淡淡的甜香,阿宣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感覺、取代了以前和人接觸時的噁心感受。
這就是所謂親人的懷抱……只可惜,他的心防,放下得太遲,也感受得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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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擁抱,令含月回過了神。
先前一直被阿宣主導著事情的走向,她在旁邊獃獃怔怔地聽著,不知怎麼插手。
但是,她根本不想走到這一步,更不想和阿宣分開。即便再失望,再覺得阿宣本性難改、不好伺候,他畢竟是她活在此時此地的全部。阻止不了他習武、無法將他帶上正途,她穿越回二十年前毫無意義;但和他分開、再不能相見,她穿越回到這裡更沒有意義。
不行,不能讓阿宣被帶走。
含月拿定主意,剛想回抱住阿宣,懷裡小小的身軀卻被扯走了。
「行了,磨蹭什麼,趕緊回去了。」王烊不耐煩地將阿宣扯離含月的懷抱,拽著他的胳膊,粗魯地往外拉。經過程豐睿身邊、告退的時候,還不忘諂媚地笑道:「家奴管教無方,世子大人見笑了。」
將阿宣甩給兩名家丁,王烊則騎上了一匹膘壯的棗紅馬。
阿宣被推搡著、趕到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馬車旁。站在車下,他扭過頭,直勾勾地望著含月,仍舊什麼都沒說出口,臨上車的一霎,薄薄的唇瓣上下動了動,似乎是擠出一句「保重」。
就在阿宣身影消失在馬車裡的瞬間,含月像被人拍了後腦勺似的、突然清醒了。
——阿宣真的要被帶走了!
——他被帶走了,我怎麼辦!我留在二十年前能幹什麼?
世人皆如此。對待越是重要和親近的人時,越容易盯著對方的缺點不放,愛將一丁點錯誤無限放大,甚至覺得對方的存在即是錯誤;但當對方要帶著缺點離開時,又會幡然醒悟,發現所有缺點不過是白壁微瑕,能留下來朝夕相處才是真。
含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追上去?那又是違法搶人;可不追,阿宣就被帶走了。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方公子,你忍心讓阿宣和含月血脈分離嗎?」
扯著方暮初袖子、大聲哀求的人是許娘。她人生閱歷豐富,知道觸犯了法律的死局,只能求助權威人士解局;寧南王世子高高在上,肯定指望不上,但方暮初俠義仁慈,好好哀求一番,說不定會願意幫忙。
許娘沖含月擠擠眼睛,後者得了暗示,立即轉身也來求方暮初,「方公子,你也知道阿宣以前挨了一身重傷。這次他要是再被帶回去,絕對會被打死的,求求你救救他,別讓他被帶走。」頓了頓,又半埋怨半威脅地補充道:「若你不偷偷教阿宣武功,那他也不會闖出這麼大的禍事了……」
方暮初早就有意出手相助。不過含月先前一直沉默,完全沒表明解決問題的態度,他也不好貿然插手;現下聽她說捨不得阿宣,立即飛身躍到馬車前,對王烊拱手道:「這位小兄弟,還請稍稍留步。今日一事,鬧得這般不愉快,我也有一部分責任。不如這樣,你府上護院的醫藥費,由我來出了,怎麼樣?」
王烊警惕地追問:「然後呢?」
「阿宣性格頑劣,學了這半吊子的武功,也著實危險,不如你將他留給我,由我長虹山莊嚴加教導和管教,如何?當然,阿宣賣身契還在你手上,也不能叫你吃虧了。我願花數倍銀子贖回賣身契,開價多少,你但說無妨。」
這是冠冕堂皇地搶人啊!王烊心裡苦,卻又不敢張嘴罵方暮初痴心妄想,只能委婉拒絕道:「阿宣是我爹買的,若方公子想帶他走,恐怕得由我爹說了算才行。」
「那若是我想帶走那名男童,也得過問你爹嗎?」程豐睿走上前來,似笑非笑地望著馬上的王烊。
世子親自開口,迫於禮節,王烊只得翻身下馬,俯身跪拜。「這……」這是組團搶人啊!
「怎麼?一個家奴而已,捨不得給本王子嗎?」有意幫好友要人,程豐睿語氣加重了幾分。
「不、不敢……」真是折了夫人又賠兵,王烊恨得直咬牙,面上還得恭敬叩拜。
——
將阿宣放出馬車之後,王烊帶著家丁們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而方暮初一行人也準備繼續向長虹山莊進發。
「含月姑娘。」臨走之前,方暮初叮囑道:「你們今後最好別待在這縣城裡了,免得被那戶人家發現了,再來騷擾。」
含月看了眼許娘,嘆道:「是啊,給老闆娘惹這麼多麻煩,也的確不好意思再叨擾她了。」攬過阿宣,她笑問:「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阿宣搖了搖頭,一臉乖巧,「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
「若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望著兩姐弟,方暮初提議,「你們倆要不跟我一起回長虹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