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我想知道,壞處呢?」程陽沉吟著問道。
「嗯,果然不愧是我的後代。」陳清讚許的點頭,「這世上沒有任何一樣東西、任何一件事,只有單面性,通常有好處就會有壞處,你所遭遇的亦不例外。比如這一次,壞處有,而且是一定有,只是以我目前的能力和見地,無法預見到這壞處所帶來的後果,一切只能依靠你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陳清的話語令程陽的心變得沉甸甸,不過片刻之後便又重新晴朗起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他現在所要做的並不是做無謂的擔心,而是要把這一切的有利條件都利用好,如此而已。
亂葬崗,鬼火飄動。
到處是裸露在外的枯骨和腐朽的棺木,空氣中瀰漫著腐臭的氣味。幾隻禿鷲棲息在崗上的一棵枯樹枝上,將光禿禿的腦袋埋藏在翅膀下。
哇的一聲凄厲的哭喊打破了這亂葬崗夜的寧寂,隨後就是一行人緩步從崗下走了上來。哭哭啼啼的聲音正是從這一行人中發出。
這些都是女人,她們穿著月白色的長裙,臉上青一色的黑面紗。前頭的兩個女子手持火把,隨後是兩個手抬著三尺來長棺木的女子,在她們身後,幾個人架著另外一個女人,哭聲正是她所發出。
這哭泣的女人渾身是血,衣裙下擺上血跡斑斑,額頭上包著白頭巾,她是唯一一個沒有戴面紗的人。她臉色蒼白,嘴唇無血色,一臉的疲倦,看起來剛剛經歷了一場耗費精力的事。
每走一步她都會哭幾聲,聲音撕心裂肺,驚動了熟睡中的禿鷲,它們拍拍翅膀飛到半空,好奇的打量著下面的隊伍,很快便心情愉悅起來:這些人又送來了宵夜,或許是明天的早餐。
風十三娘走在隊伍的最後,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剛剛跟筱月兒,也就是她們邪月閣現任的閣主爭吵了一番,身為首輔長老,她的心情怎能會好呢?
「大長老,到了。」一個弟子輕聲道。
「哦,那就開始吧,把蓉兒拉開,你們要好生安撫她。」風十三娘的聲音有幾分沙啞,她吩咐手下,「蓉兒剛生過孩子,身體需要好好調理,你們都是過來人,照顧她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是!」幾個弟子齊聲應道。
風十三娘的目光又投向山崗上,幾個弟子已經掄起搞頭開挖,這一幕觸及了她心底深處的那件事,那件讓她畢生都痛苦不堪的事。一個踉蹌,兩行淚流了下來。
「孩子……」風十三娘喃喃自語,忽然間耳畔傳來一陣清幽的絲竹聲,她臉色頓時為之緊張,急忙轉頭去看。
半空中一陣香風四處吹拂,一條白色身影如夢似幻飄過星空,旋即就站在了她面前。
「閣主!」風十三娘畢恭畢敬的道個萬福,「這樣的地方,污了您的眼睛。」
來者正是筱月兒,她看了一眼山崗,原本平靜的眼睛里頓時溢滿憤怒。
「看來我這閣主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儘管聲音十分平靜輕柔,但是語氣是何等的憤怒。筱月兒手裡拿著碧色的長笛,渾身都不住的顫抖著。
「這是我們邪月閣千百年來的規矩,無從更改。」風十三娘低聲道,「一切還請閣主從大局出發……」
「大局?大局就不需要考慮蓉兒母子的性命了?蓉兒本就患病,命不久矣,這個孩子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生下來活潑可愛,你們就這麼容納不下他?」筱月兒怒道。
「唉。」風十三娘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看到了筱月兒眼角閃動的淚光。
「這麼說,我的那個兒子,你們也是一併要處死咯?」自從把天佑從開陽山抱回,筱月兒就沒再隱匿他的存在,因為她下定決心要破除這個堅冰,這個邪月閣關於男人的堅冰。
原本以為自己做了閣主,一切都會順利起來,沒想到長老們的力量以及上任閣主的作用都像是一座座大山,沉重的壓在她的頭頂,讓她喘息不得,「閣主,老師說過,您的兒子例外。」風十三娘道。
「老師,老師!什麼都是老師!」筱月兒有些不耐煩了,自從她接任閣主,感觸最深的就是,原本以為風光無限,獨當一面的邪月閣閣主,原來只不過是一個提線木偶罷了,那個自稱老師的人,時時處處都在幕後操縱著這個天底下數一數二的大宗門。
風十三娘緊張起來,她四處張望了一下,小心提醒道:「老師的眼線遍布各處,閣主說話行事還是要注意一些。」
筱月兒猛地一甩袖子,失望的看著風十三娘,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到底是怎麼了?你還是月兒從小就認識,從來都仰慕的那個十三姨嗎?那個英姿颯爽,洒脫不羈的女人她去了哪裡?」
風十三娘苦笑不已:「閣主,您還是太天真了。在如今這世道,只要是女人,哪個能夠真正的洒脫起來?老閣主如此,您也如此,我們為情所傷,為男人所棄,哪個不是一身滿心的傷痕?」
「所以我們就註定要去恨?註定要殺死自己的親骨肉?」筱月兒冷笑道,「那個所謂的老師,如果我沒記錯,他應該也是男人吧?」
風十三娘愣住了,她怔怔的看著遠處,陷入了沉思。
筱月兒沒再管她,而是將目光投向已經哭的昏死過去的蓉兒:「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沒想到她們居然會給你下了催產葯……」
原來筱月兒下定決心要改制,要破除這腐朽的規矩,她要從最近幾個月待產的女弟子開始做起,給予她們的兒子以生路。
當所有懷孕的女弟子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無不是歡欣鼓舞,她們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不用再擔驚受怕了。誰料筱月兒臨時有事,出外幾天,卻是發生了這樣的事。
輕輕嘆了口氣,筱月兒疲憊的轉身,冷不防眼前卻是多了一個人。一個一身黑炮,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這男子渾身上下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即便是從未見過,筱月兒也可猜測此人的身份。天底下敢於這樣直面邪月閣閣主的男子,大概就只有那個被稱作老師的男人了。
「身為閣主,怎麼心腸如此的軟?筱月兒,你要記住邪月閣的由來!」老師冷冷道,他的聲音仿若是九天玄冰,帶著刺骨的冰冷,冷的筱月兒感覺到骨頭都在疼。
「你是誰?」筱月兒故作不知,其實從她接任閣主以來,已經從歷任閣主手扎中得知此人的存在了,只是一直無緣見面,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在亂葬崗下見到他。
「你自然知道我是誰。」老師道,「我萬萬沒想到,邪月閣這一任閣主居然會這麼沒骨氣,你在祭拜歷任閣主的時候,心裡不會覺得愧疚么?」
「愧疚?」筱月兒冷笑,「我行得正坐得直,刻苦修鍊,孝敬師長,從未曾做過一件對不起師門的事,有何愧疚可言?」
「哼!」老師冷哼一聲,緩緩走前幾步,望著山坡上的那些人道,「你看這個女子,若不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怎會落得這步田地?平白無故大傷元氣,平白無故傷心欲絕,這一切都源自那個男人!」
「是么?」筱月兒冷冷道,「可如果我們不逼著她殺死自己的孩子,離開自己的男人呢?」
「那邪月閣還是邪月閣么?」老師反問。
筱月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怔怔的站著。
「如果繼續這樣錯下去,你便不配做閣主。」老師又看了她一眼,在她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而後他身形一晃,筱月兒抬頭去看時,茫茫夜空之下,哪裡還有那人的身影?
程陽望著身前的人,這人黑衣蒙面,身上一種威嚴的氣魄散發出來,只是在這黑夜、開陽山後山,此人不請自來,實在是不討他喜歡。
「你如今已經是眾神宗新一代的宗主了。」黑衣人淡淡的說道。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金屬特質,就像是從悠長無邊際的管道中發出的一樣。他鼻音很重,聽起來不那麼自然。
程陽站在他背後,死死地盯著這人。
這裡原本是程陽單獨修鍊居住的地方,基本上除了小黃、梓潼和一個隨身服侍的小童,不會有別人上來。現在小童在休息,小黃留在神農島,梓潼不知所蹤,這人卻能準確的從群山中找准這個位置,不能不讓人懷疑。
「怎麼,對我感到不信任?還是好奇?」黑衣人轉過身,他的瞳孔霧蒙蒙的,看起來像是瞎子的眼睛,但是那雙眼裡透出的目光卻是那麼清絕,就像是能洞穿這世上的一切一樣。
「兩者都有。」程陽回答。
他本能的感覺這人深不可測,更加讓他震驚的是,從此人身上一點點靈力、念力的氣息都感受不到,他就像是個隱形人,如果不開口說話,甚至都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你倒是挺爽快。」黑衣人眼睛眯了眯,似乎是在笑,「好吧,我自我介紹一下。你可以稱呼我我玄師,從你們眾神宗第一任宗主開始,每一任宗主身邊都會有一位玄師,而我就是你的玄師。」
「玄師?那是什麼?」程陽問。他想起程南天手札里的那個玄師,心中不由暗暗揣測,眼前這玄師跟之前那人,是否是同一個人?然而他很快又在心裡否定了這個揣測,正像這人所說,千多年來,眾神宗每一任宗主都有一位玄師,如果是同一個人,那這人豈不是人精?他得有多高的實力?
「簡單的說,就是導師。」黑衣人道。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需要你做導師?」程陽歪著腦袋看著他,「做宗主,處理宗門事務雖然不簡單,但也不至於困難吧?好歹在此之前,我也做了幾年的門主,這點經驗還是有的。」
「你倒是自信的很。」黑衣人冷冷道,「那麼我問你,對於眾神宗的一應財富,你打算怎麼處置?」
程陽知道眾神宗麻煩多多,家大業大,必定是糾葛也多。許多長老看似恭順,實則各懷心思,比起簡單、團結的六方門,眾神宗簡直就是個燙手山芋。他只是沒想到,所謂的玄師一上來就會提出這麼敏感的問題,財富,從古至今都是引人眼球的兩個字,即便是在高手如雲的武道也不例外。
眾神宗敢號稱天下第一宗,其財富自然是可想而知的。雖然成為宗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程陽一直在忙著修鍊,神農島又耽誤了幾個月,因此沒有時間去清算,此刻被這人提起,他的心也是沒來由的揪了一下。
程陽倒不是怕人覬覦眾神宗的財富,他只是覺得這玄師似乎對自己、對眾神宗無所不知。不但如此,這人身上還透著一股熟悉的感覺,這感覺隱隱的,淡淡的,卻讓程陽想想就是不寒而慄。
「來有途,去有道。」程陽道,「雖然怎麼處理我尚未想好,但是卻相信自己能做好,您……還是不要擔心了吧?」
「你!」那人踏前一步,死死地盯著程陽,其渾身散發出無邊的威壓,四周的空氣似乎頓時凝固起來,壓得程陽透不過起來。
沉默片刻,黑衣人散去威壓,緩緩道:「你倒是這麼多年來,眾神宗歷代宗主當中最有個性的一個。」
「多謝誇獎。」程陽道。
「不過有時候空有個性是沒用的,你同時也是歷代宗主當中實力最弱的一個,甚至都比不上死去的程南天。」黑衣人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
「哦?是么?」程陽道,「那麼您來找我,有何貴幹?弱即無能,無能即無用。你自稱玄師,我想一定不會花力氣做沒用的事吧?」
「我自有原則,這不是你說說就能算的。」黑衣人一言帶過,對程陽的進攻不予理會,片刻之後又道,「作為眾神宗宗主的玄師,我有責任和義務告知你,邪月閣對眾神宗圖謀不軌已經很久了,尤其是那筆財富。當初秋海棠帶你打進眾神島,你不要以為她就是你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