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婆婆若是沒有誥封,我縱使有了穿戴著也覺得沒臉。」依朝廷誥封之律令,哪怕婆婆是側室出身,也要在自己前面請得誥封。路大少夫人所說不過是因為自家的事與正常的人家不同,能糊弄過去,但自己可不能做那樣不講理的事,否則,豈不與周夫人一樣了?
論起人品,自家的婆婆其實是極好的,比起封太太、付太太等等好得不只一星半點,就是跟趙太太相比,心地也要良善得多,只是她不夠聰明能幹,常做錯事而已。
因此寧婉將話徹底說開,「上次的事,其實我也有錯,一聽事關鐵石就太急切了,婆婆這樣好的人,我只要好好說清楚,又哪裡會讓一家人都傷心呢。」
「還是我的錯,你對我這麽好,我竟然差一點讓你受我受過的苦。」
「是我性子急了……」
「分明是我糊塗……」
婆媳倆搶著認錯,不禁相視一笑,竟比過去還要融洽。
寧婉耐心地跟婆婆講,「婆婆不必擔心鐵石,鐵石待我固然好,我待鐵石卻要更好。眼下鐵石一個人在虎踞山裡是苦了些,但正與婆婆當年能狠下心來送他去多倫一般,都是為了他好。
「公公雖然有四品的襲職,但我們不搶,只靠自己立起來。是以我想著我們這支從根本上就要立下好規矩,將來好一直傳承下去。男人立身端正、習武衛國這些自不待言,斷沒有年紀輕輕無嫡子時就納妾的道理。」
寧婉將婆婆所得的誥封打開,指了上面的行文給婆婆看,「這是我們家第一個誥封,將來鐵石給我請封時是要將這誥封送回京城,在空白之處繼續增寫,然後再蓋上『制誥之寶』送回我們家。從此之後,我們家世襲的官職一代代傳下去,這個誥封也會一直寫下去,增滿之後才會重新填寫一張新的。
「婆婆也一定願意我們家的誥封上一代代寫的都是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正房夫人吧?我就是這麽想的。只有這樣一代代傳下去,才有足夠的體面和尊貴!」
「婉兒,你可真有見識,難怪鐵石什麽都願意聽你的。」吳夫人這才明白原來誥封還有這麽多的細節,也越發覺得自己的誥封有多尊貴體面。
如此說來,周氏雖然竊去了本該屬於自己的誥封,但她每每看到誥封時心裡又會怎麽想呢?會有這麽底氣十足嗎?這樣想著,吳夫人突然覺得原來自己一直以為失敗得一塌糊塗的一生,再仔細論起來,其實也沒有輸到底呢!這會她由衷地笑了。
虎踞山一帶的土匪已經盡數剿滅,盧鐵石駐軍防匪,自然比先前要輕鬆得多,隔上些時日便能回家歇幾天,到了年前,他便又回來了。
不提小別勝新婚的種種,寧婉將家裡的事告訴了他一些,又提醒他——?
「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你帶著婆婆去安平衛里打個轉吧,免得過年時婆婆一個人過去孤零零的。」老宅到安平衛並不近,槐花兒太小不能坐車,自己便也不去了,所以不如讓婆婆提前幾天到公公那裡見上一面。
寧婉早想明白盧鐵石這一次回來其實是提前過春節。做為虎踞山剿匪防匪的主將,他過年的日子總要與將士們在一處,因此先回家住上幾天就要走。
果然,盧鐵石早就訂下二十五日回虎踞山,也知道媳婦選的日子已經是最合適的了,點了點頭,「明日我與娘說。」
第二日盧鐵石果然主動開口,「娘,我不能在家裡過年,婉兒帶著槐花兒也不方便出門,不如小年那天我陪你去安平衛看看爹。」
寧婉嫁進來兩年多,深知婆婆的心事。她每次去安平衛的時候都是很開心的,尤其這次是鐵石主動提出來,應該更對她的心思,因此半晌沒聽見婆婆答應便停下手裡的針線,奇怪地看向她。
吳夫人正抱著槐花兒,拿了個布老虎逗著她玩,此時槐花兒剛學會坐著,正坐在奶奶的懷裡,見了布老虎身子向前一傾,兩隻小手就抓到了,然後就胡亂揮了起來,嘴裡又咿呀呀地叫著。吳夫人笑道:「看我大孫女兒多可人疼啊!」
盧鐵石見狀也笑了,就去捏女兒的臉,「瞧她笑得還真好看。」
吳夫人一巴掌將他的手拍了下來,「不許亂捏,會流口水。」
果然槐花兒笑著笑著就流下口水,寧婉趕緊放下針線拿了帕子去擦。
吳夫人卻接了過來,「你只管給鐵石縫衣裳,我來擦。」輕輕地將口水擦凈,又說起兒子,「記著,不許捏槐花兒的小臉。」
盧鐵石感到委屈,「剛剛我還沒捏到呢。」
「那也不成!」吳夫人板著臉,「女孩子要經心著,你以為像你一樣的粗糙。」
盧鐵石只得應了,又問:「娘,我們先將日子定下來吧。」
寧婉也幫腔說:「是呀,定好之後總要傳個信兒過去,免得突然去了見不到人,還有禮也要先備下。」
吳夫人想了想,卻說:「今年就不去了吧。」然後低著頭去哄槐花兒,「大孫女兒,給奶奶笑一笑。」
盧鐵石和寧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呆住了。
婆婆竟然不想去安平衛盧指揮僉事府了!
每一次去安平衛前她的急切雀躍可是再明顯不過,要知道兩年前她還因為車來晚了心急不已呢!
去年,鐵石剿匪沒能在家,她也沒有中斷去安平衛啊!
但是很顯然,小夫妻倆都知道不能去問吳夫人,因此笑著說些閑話,又一同哄著槐花兒玩一會兒,直到回了房到被窩裡才悄聲嘀咕起來。
盧鐵石自然要問媳婦,「娘這是怎麽了?」
寧婉也不明白,「我哪裡知道,平日並沒有什麽異常。」
「是因為槐花兒不能去,她捨不得離開槐花兒?」
不過是一兩天的工夫,總不至於吧。但還真沒有別的原因,寧婉想了想也說:「可能吧,娘的確是喜歡槐花兒喜歡得不行,每日一早就招呼我把槐花兒抱過去,晚上又捨不得讓我抱回來。」
「不去也好,」盧鐵石由衷表示,「這樣我們就能多在一起了。」
如果說鐵石與自己夢裡的他變了許多,但有一點他始終沒變,那就是對公公那邊的冷漠。剿匪這一年多來,他其實去了幾次安平衛辦事,但卻一次也沒有回盧府,更沒有向盧府傳遞消息,寧婉甚至猜想自己生了槐花兒的事那邊可能還不知道。
她先前勸過他,當時他瞧著表情溫和了些,但其實不過是為了婆婆裝裝樣子,骨子裡對公公那邊還是一樣冷漠。不,寧婉覺得他不是冷漠,而是冷酷,對,還加上恨。
過去她還會覺得親生父子之間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到宛如陌生人的地步,但是身在盧家,她如今竟也覺得鐵石做的一點也沒錯。
她也不提向盧家傳個消息什麽的,卻笑道:「多在一起兩個白天加上一個晚上!」
別看時間很短,但對他們而言卻很寶貴呢!
儘管他們把每天都過得特別豐富用心,但盧鐵石回虎踞山的時候還是到了。
寧婉送他出門,「我和槐花兒自然沒事,就是婆婆你也只管放心,我瞧著她似乎想開了,這些天連一點傷心的樣子都沒有,與槐花兒在一處玩得開心得很。」
盧鐵石自然也看到了,就與媳婦約定,「到了子夜的時候,我們要一起喝一杯酒,別忘了!」
「我現在還不能喝酒,就用茶代替。」寧婉笑咪咪應著,她頂喜歡與鐵石做這些小小的約定,「你放心,我怎麽也不會忘的!」
雖然他們不能在同一處過節,可是會在大年三十子夜時分端起酒飲下,與相對而坐飲酒有什麽區別?
除夕夜裡,寧婉將家裡收拾得十分整齊,炕褥、門帘皆換了新的,貼了對聯窗花各種福字,又在窗檯、炕櫃、炕桌及地上的桌子上各放了一對手臂粗的大紅蠟燭,將屋子裡照得亮堂堂的。
午夜時分,外面響起了鞭炮聲,餃子也端上了桌,她舉了酒杯向虎踞山方向遙遙一舉,接著一飲而盡。
吳夫人正與槐花兒說話,一抬頭見兒媳喝了一杯酒,趕緊急忙說:「婉兒,你現在可不能喝酒呀!」
寧婉將酒杯倒過來,「我喝的是茶,剛剛口渴了。」一時想到了什麽,臉略有些發熱,給婆婆夾了個餃子,「婆婆,你別一直哄槐花兒,過年了要吃餃子。」
「可不是,過了一年,槐花兒一歲了呢!」
過年時大家會相互串門拜年,一早寧婉到了正屋,就見吳夫人將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並排插著三枝新打的貓眼兒釵子,石青色襖裙上面罩著真紅大袖褙子,褙子上綉著五品誥命鴛鴦紋樣及纏枝花紋,完全一派富貴人家老太太的作派。
她見了笑說:「天增歲月人增壽,婆婆如此打扮倒是年輕了。」
吳夫人一笑,「這件褙子我頂喜歡了,吳嬸也說我穿著好看,難為你這麽忙還要給我做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