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重新垂下頭去想了許久,下了決心,「盧少夫人,我同意將典史的職位讓出去,不過還要請盧少夫人幫幫忙。」
趙太太終究還是自己深為佩服的女子,寧婉並沒有想到她竟然這樣快就想通而且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就點頭道:「只要能幫的,我一定會幫。」
她也希望趙家好,尤其是趙國茂,想到那天看著他滿臉黑灰衣裳骯髒,寧婉心裡還是頗不是滋味。
「寫錯地契的事,我想請封家幫忙,」趙太太緩緩地說著,「若是封家能幫國藩將事情處置好,又保證日後對趙家多加關照,我就推薦他們家接任典史。而這些事情,我想讓盧少夫人陪著我。」
虎台縣裡窺伺典史之職的人家有好幾戶,但趙太太卻將他們都繞過了,直接提了封家。
寧婉很是贊同,於公,封家出過舉人,在虎台縣裡很有名望;於私,封家與趙家一向親密,這樣對於趙家將典史職位讓出後有利,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竊喜,那就是封家如果得了典史之職,那就會落在封少爺身上,那麽封少爺就是為了顏面,也應該對封少奶奶更好一些才是。
至於要她陪著,不過是趙太太的謹慎,想要個證人罷了,其實是用不到的,但寧婉還是點頭應允了,「趙太太想的很是,讓封家幫忙處置地契的事,一則解決了趙家的燃眉之急,二則就是看看他們的手段,另外趙太太不必太擔心將來的事,趙家雖然不再任典史,但只憑著推薦封家任典史的情面,誰又敢為難?」
就算是有不長眼的,封家就是為了名聲,也會主動幫趙家。
趙太太明白,點了點頭。
「最根本的是典史所承擔的事情眾多,眼下如何與縣令交割,將來遇了事如何處置,整個虎台縣裡又有誰比趙太太更清楚?封家若不是蠢的,定然會來求教。」
縣衙里的事情,並非一朝一夕能說得清的,一年四季有不同的事,而每年又有不同的情況,趙家做典史上百年,知道的實在太多太多了,可見不論是錢縣令那邊還是封家,恐怕在幾年之內都免不了要勤來拜訪趙太太的,這讓趙太太心裡又是一寬。
「趙家做了幾世的典史,自然是有所得,」聽說當年趙家的第一任典史不過是個落第秀才,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現在趙家有幾百畝的好地,十幾家的鋪子,不可同日而言了,但是,「也因著這典史之職,其實也將趙家困住了!」
寧婉重新回到虎台縣後,閑時早琢磨出許多道理,「這麽多年,趙家所有人都想著爭這個典史,就連同族的人也隻眼睜睜地盯著趙家的嗣子,竟沒有出過一個秀才,更不論舉人了。如今脫了這個困局,趙太太重新為趙家謀划,前途未可限量。」
多少天來,趙太太終於露出一絲笑意,「真是多謝盧少夫人了,無怪人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今天趙家得你相助,實在是無以為報。待趙家交出典史之職,我會這處房舍送給盧少夫人。」
典史的家眷在縣衙里本有住處,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趙家就在那住處之外買房買地,將宅子一直擴出縣衙,形成了與虎台縣衙相互交錯的趙宅,這宅子只比縣衙小上一點點,若論亭台樓閣、房舍院落,竟比縣衙還要好上許多呢,也是趙家在虎台縣裡不凡地位的體現。
趙太太既然決定讓出典史之位,與縣衙分開自是必然的,不想她就連這處宅子也肯捨棄了。
寧婉點頭贊同,趙宅雖好,但其實就是一個隱患,早些捨棄了對趙家更好,但她也不會要這宅子。
「我住在副千戶的房舍中還滿自在的,再說我也養不起這處大宅子!」寧婉半開玩笑的拒絕了,「趙太太若是不想留,自可以賣了,這處寶地要一千兩也不為過。但要我說,不如將宅子分成幾處,趙家留下一處,其餘幾處賣掉,既不至於樹大招風,也不至於不留後路。」
寧婉既然不肯收,趙太太也不再勸,她心裡豁然開朗,拍了拍頭說:「我原本恨極了喜姐兒,如今想著其實也沒有什麽,大家不過是沒有緣分罷了。我讓人帶盧少夫人和你大姑接了喜姐兒走吧,二房院子里的東西隨便你們拿!」
喜姐兒當年嫁入趙家,不論是聘禮還是嫁妝都是趙太太給的,因此寧婉搖搖頭,「我們什麽也不要。但是,有一個人若是還在外面逍遙,我是怎麽也不服氣的!」
趙太太心裡明白著呢,「你放心吧,再等幾日看就是。」
她也不會饒了禍害自家的高峻。
【第六十七章喜姐兒犯傻】
寧婉心裡也說不出的輕鬆,趕緊起身找了寧苗,一同去了二房的院子。
因趙國茂不是正常人,二房服侍的人一向是最多的,比大房和趙太太屋裡都要多,因此平日這裡總是人來人往、聲音不絕的,但是現在卻大門緊閉靜悄悄地一點也沒有,想來趙國茂已經被搬走了。
陪著寧苗和寧婉過來是趙大媳婦,一路上一言不發,到了二房的院子前面叩了叩門,又向將門只打開一條縫的守門的婆子低聲說了兩句,帶她們到了房門前就停住了腳,「你們自己進去帶人吧。」
寧婉和寧苗就趕緊打開門,富麗堂皇的屋子什麽也沒有變,依舊收拾得乾凈整齊,唯有炕上散落了一套男子的衣裳,從內衣到鞋襪樣樣都有,料子是極好的,活計也鮮亮,看大小趙國茂是穿不進的,顯然正是喜姐兒給高峻做的。
雪青色的料子透出一種難以言述的清冷,寧婉的目光落到了蜷縮在炕上的喜姐兒,她只穿著內衣,雙手雙腳都被捆住,嘴裡也塞了一塊帕子,一動不動,彷佛沒了氣息。
寧苗早哭著撲了上去,將女兒解了捆綁抱在懷裡,轉眼見喜姐兒睜開了眼睛卻又罵她,「你就是不肯聽話!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喜姐兒流下淚來,「娘,你讓我死了吧!」
寧婉喝住這一對母女,「現在說什麽都沒用,我們趕緊走!」
說著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將喜姐兒從頭到腳包上,與寧苗一人一邊攙了她出去。
她們到了門前坐上馬車,到了萬記的後門,再與寧苗將人送進去,按住不知說什麽的寧苗道:「大姑別管我,一定要好好看住表姊,千萬別出事兒,等些時候事情就過去了。」
交代完一切,她便悄悄出門坐上車回家,才一上車,就見盧鐵石正坐在車裡,立即一頭倒在他的懷裡,「我們回家去。」
盧鐵石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他一向是極敏銳的人,自趙家門外跟到了萬家便有些察覺,現在抱了媳婦輕輕拍著,「好,我們回家吃飯吧。」
寧婉原不想將喜姐兒的事說出去,尤其不想盧鐵石知道,免得他看低了自己,但她還是在飯後夫妻共處時告訴了他。
一說完她立即就抱著盧鐵石的脖子道:「你不許因此就瞧不起我,或者不喜歡我了!」
可是言畢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了,他哪裡是那樣的人,於是就又笑了。
盧鐵石見她自顧自地多心,然後又想通了,自然也是笑,拍拍她的頭,「別人是別人,你是你,我一直都喜歡你,放心吧!」
寧婉索性就勢倒在盧鐵石身上,隨手拿了本書看。
盧鐵石免不了心猿意馬,放下筆問:「如果需要我去幫你表姊說個情,我可以去找錢縣令,他不是正管著趙家嗎?」
寧婉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盧鐵石,唯獨將趙太太求自己找他說情而自己拒絕了的事瞞下,眼下更是趕緊擺手,「不用!你只管忙你自己的!」卻又突然一笑,「其實我已經是借你的勢了!」
若是自己只是寧婉,趙太太與大姑商量喜姐兒的事時絕不會讓自己參與,也不會看在自己的情面上饒過喜姐兒一命,更不會輕易就聽信了自己的勸說。
不同身分的人做一件事,結果很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寧婉懂得,而且覺得也有一定的道理。這其間固然有以勢壓人的情況,但能得到較高身分的人自有原因,受到更多的尊重也是應該的,而自己如今的身分,就是盧鐵石在多倫立下軍功所得的。
盧鐵石聽她這樣說,就滿懷寵溺地道:「我的勢你隨便借,誰要是不給情面只管告訴我,我去找他們!」
寧婉大笑,「那我不是成了狐假虎威里的狐狸了嗎?」
盧鐵石也笑了,低頭細看媳婦如花的容顏,「你還真像狐狸精呢!」
「狐狸精專門誘惑書生,從不誘惑將軍的。」
「但是我們家的狐狸精卻只喜歡誘惑將軍!」說到這裡,盧鐵石哪裡還忍得住,就勢將狐狸精辦了,「當然將軍也喜歡狐狸精,寫書的人應該寫上一筆。」
此時的遼東晝短夜長,外面天寒地凍,夫妻二人躲在溫暖的屋子說些鬼神狐仙之類怪異之事,佐之以魚水之歡,正相得益彰。漫漫長夜,竟總不夠睡。
接下來的幾天,寧婉陪著封家太太請了趙太太吃飯,又去安慰了寧苗和喜姐兒,眼見著一切還都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