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未來將軍不跛腳了】
寧婉立在路口凝神望著三家村,小小的村子背靠著大山,掩映在樹木之間,二月天,天氣寒冷,枝葉凋零,幾十處房舍清晰可見,有如棋子般零星分佈在半山腰間,村旁是成片的田地,蓋著厚厚的一層雪,銀白髮亮。
寒風吹過,將地面上的雪粒卷了起來,打在她臉上,又冷又疼,可她依然一動也沒動。
這幾天的遭遇實在太奇怪了,她一直如在夢中般迷迷糊糊的,她打算吹吹風,把事情想清楚。
明明早已經走出三家村的她突然又重新回來了,還剛好回到了被同村的郭小燕打傷的十三歲那一年,而郭小燕、爹、娘、二姊等等所有的人也全都回到了過去,過去的經歷彷佛一場夢般。
寧婉吃驚地發現,夢中所見到的東西竟然都是真的,她就是用這樣的先知先覺伸張了正義,教訓了郭小燕,讓郭家賠了自己的葯錢,改變了先前被誣賴後還因為治傷花光了家裡積蓄,隨後帶來一連串的苦難命運。
可是,世上怎麽會有如此荒誕的情形發生呢?到底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夢?哪怕吹了好一會兒的寒風醒腦,寧婉還是想不明白。
突然間,一聲嘶鳴在身後響起,寧婉回頭一看,就見一匹高大的黑馬有如疾風般跑過來,馬上的人拚命拉著馬韁,可是那馬早已經失控,活像一隻瘋狂的凶獸,揚頭奮蹄,不管不顧地向前沖,眼見著就要撞向自己——
寧婉一驚,就在她覺得那馬就要衝到自己面前時,就見馬在不遠處的冰面上滑了一下,將馬上的人「啪」地一下甩了下去。
就在那個長長的夢裡,寧婉也曾見到這一幕,與眼前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個小小的插曲,與她將來的生活完全沒有什麽關係,她早把它給忘了,直到如今重新出現在眼前她才回想起來。
寧婉怔了一怔,卻也如夢中一般,急忙跑過去查看那人。
就在她跑過去的時候,摔倒的少年已經自己坐了起來,而那馬也不似先前那般狂野,因被少年緊緊地挽住馬韁而停了下來,馬叫了兩聲,終於老老實實地停在一旁。
寧婉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右腳上,因為腳和腿之間已經扭曲成非常奇怪的形狀,與她夢中所見的情況一樣,顯然是骨折了。
夢裡的寧婉急得哭了,她那時因為被郭小燕欺負,害家裡賠了全部積蓄而十分傷心,不料又遇到了驚馬——這一次的確是因為自己擋在路口,那少年是怕馬踩傷她而急著拉馬,才會摔倒在冰面上的。
可眼下的寧婉心態並非真正的小丫頭,早知道哭是沒有用的,她冷靜地上前查看他的傷處,想著該怎麽將骨折的地方暫時固定住,然後送他去醫館,這樣的應對方式才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乍然看見那少年要動,她趕緊按住他,「不能動,你等等我。」
她要去找合適的樹枝和布條,至於怎麽固定折了的骨頭,她早學會了。
少年並不把眼前小女孩的話放在心上,「不必了,我急著趕回去。」說著還是站起來,可是骨折的他哪裡能站得住,人又摔到了地上。
寧婉沉下臉,「你想將來成為瘸子嗎?不許動!」話一出口,她心裡一動,瘸子?瘸子將軍?
她抬頭去看那少年,年齡比自己略大一些,稜角分明的臉,肌膚是經常在外面活動晒成的麥色,濃黑的眉毛,略上挑的鳳眼,大約因為疼痛,嘴唇抿成一個堅定的弧度,卻不肯表現出一絲軟弱。
不錯,應該是他,與十幾年後的瘸子將軍有幾分相似,只是現在的他還很稚嫩,再看看他受傷的腳,也正是他後來瘸了的那隻——原來他的腳是這樣傷的啊!
從窺見真相起,寧婉的眼前便出現了許許多多的事。
原來她都錯過了!但眼下她又無暇細想,因為未來威名赫赫的瘸子將軍就在她面前,一時間她竟十分地局促。
她的夢最後結束時,正是與瘸子將軍在城牆上說話。
寧婉看著年少的瘸子將軍並不聽自己的話,還想站起來,她立即靜下紛亂的心思,目前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沒有空想別的,便再次嚴厲地向少年喝道:「不許動!否則你會後悔的!」
女孩子還很小,聲音更是稚嫩,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度,鎮住了少年。
見少年果真不動了,寧婉急忙跑去找到了一段樹枝,在他受傷的地方比了比,準備綁在傷處,瘸子將軍——不,現在他還是盧家二少爺,如果能先將骨折之處固定住,再找良醫治療,一定不會成為瘸子的。
樹枝大小正好,現在還缺布條。她便問:「你有匕首嗎?」
其實她知道盧二少爺有,因為夢中自己見了如此狀況嚇哭了,盧二少爺便說了聲「不關你的事」便起身要再上馬,可是他已經站不起來了,是自己過去扶起他,幫著他上了馬,他就從懷裡拿出一把匕首送給自己,然後打馬走人。
盧二少爺瞧瞧她,十分不解,但還是從懷裡拿出一把匕首來。當年這把匕首到了寧婉手中沒多久便被搶走了,只記得是牛皮鞘,現在接過來一看果然沒錯,什麽紋飾都沒有的牛皮鞘,尋常的木柄,但是她撥下鞘便露出十分鋒利的刀刃。這不是一把好看的匕首,卻是一把好用的匕首,將來一定會在戰場上有所建樹。
寧婉握著匕首說了聲,「別動。」刷刷幾下從盧二少爺外袍上割下幾條布來。
盧二少爺先被驚到,下意識想擋,才抬起手便明白了她的意圖,接著全由面前的女孩處理,她雖然小,可手卻很穩,動作十分麻利,一看就是值得信任的。
寧婉放下匕首,用樹枝和布條將骨折處仔細地固定好,按理說,她應該將盧二少爺抬到自家先住下,讓爹去告訴盧家人來接他,此時她卻沒有如此提議。
盧二少爺說過有急事要趕著回去是真的,再者就是寧婉知道他是盧指揮僉事的兒子,一定有難言之隱,畢竟盧家的事情太複雜了,她還是當不知道吧。
寧婉把一切都弄好了,確定骨折之處再不會因為移動而加重,致使盧二少爺留下殘疾,這才扶盧二少爺起身,將自己當成拐杖送他上了馬,又再三囑咐,「你的傷很重,回去後一定要去虎台縣專治骨傷的孫老大夫那裡醫治,只有他才能把你的骨傷徹底治好!」
孫老大夫也是她曾經夢過的人,當年夷人攻城時,自己就是跟著他學會了如何固定折斷了的骨頭。
盧二少爺點了點頭,「謝謝!」將寧婉遞迴來的匕首重新給了她,「你留著吧。」
寧婉搖頭,她就是留下也保不住,且這把匕首明顯是盧二少爺身上最好的東西。要知道現在她已經不再是什麽都不懂的鄉村小丫頭,而是有許多見識的人。
眼下的少年雖然是安平衛四品指揮僉事家的二少爺,身上穿的也是綾羅綢緞,卻沒有佩著玉石項圈等等貴重物件,身邊亦沒有成群的下人小廝,更沒有像他的大哥和三弟一副官宦子弟的做派。
當然,他騎的這匹大黑馬也不是他的,而是他父親安平衛盧指揮僉事的。
人們都說,盧二少爺小時候特別調皮,偷騎盧指揮僉事的馬不小心摔了下來,從此瘸了一條腿。
又有人說,當初正是盧指揮僉事告訴盧二少爺,只有會騎馬才能從軍,所以盧二少爺才會不管不顧地騎上馬,然後摔壞了腿。
至於到底哪一種說法是真的,盧家父子都沒有澄清過,因此寧婉也不知道。眼下她以自己粗淺的骨傷經驗看來,盧二少爺之所以成了殘疾,不是因為他摔得重,而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和良好的治療。
盧指揮僉事向來都說對幾個兒子一視同仁,其實只從這件事便能看出他說的話有多不可信,他一個武官不可能不知道骨折的治療有多重要,但卻大意地讓二兒子的腿殘廢了。
不過,盧二少爺是個倔強的性子,既然要將匕首送給寧婉哪裡還會收回來,因此他在馬上彎下腰,將匕首塞進寧婉的手中,「給你!」
寧婉不接,她知道瘸子將軍硬邦邦的脾氣,一向吃軟不吃硬的,於是柔和地笑道:「我是女子,要匕首沒有用。而你將來一定會成為勇敢的大將軍,就用這匕首保護我們安平衛的百姓吧!」